这是低矮的逐猎者首先说出的，话音不够高亢，却是嘈杂的人潮所盖不过的。
落月从对方的眼神里，判断出了对方的来意——也就是说，领主知道了那张许可证的真实价值……糟糕，要出事。
眠眠很能吃，如果放开吃，即便是百枚金币，也支撑不了几年就会挥霍一空。所以囊中羞涩的落月想出这个办法，让领主买单。
于是就有了任务的报酬——允许在哈维斯特帝国境内随便吃喝的许可证。
“好吧，我跟你去。”
“谢谢合作。”对方的手移开了武器的所在，假笑着带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来指望着这次委托能弥补些损失，没想到连它也要搭进去了。落月暗中叹息着，朝坏处想，这可是触怒了一方领主，放弃报酬是最基本的道歉。
要不要……在这里干掉领路人呢？
凝视着对方不设防的脖颈，他有百分百的自信，能一击结束对方的生命。
但这里不是野外，很难伪装成野兽所做。
“你做过这种事？”
仿佛拥有读心的能力，眠眠洞悉了落月的想法，这话如尖针直刺落月的心脏。眠眠倒是相当坦诚，笑容柔和地点破理由：
“狩猎时的眼神是不同的，但你没有和我商量，所以是在犹豫吧。”
“嗯。”
“那，你做过这种事吗？”
是否在野外，猎杀过同为逐猎者的人？落月没有作答，因为那就是答案。
从沉默中读出答案的眠眠颇为惊讶：“对方怎么惹你了？”
“……我可以不讲吗？”
“我想知道，所以，相对的，你也可以从我身上问出一个问题。”
落月苦笑着答应了，然后将那唯一一次向逐猎者出手的事，讲给了眠眠听，权当是前往领主宅邸路上的消遣。
“有个从牢里被大赦的人，做起了这行，偶然间和我碰上了。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但也不至于竞争。
狩猎到中途，我实在是支撑不住，好不容易身体发出悲鸣，告诉我可以睡上一觉……但那家伙，不让我睡觉。
他想出了各种手段来折磨我，并以此为乐，我告诉他，我放弃狩猎，肯给他钱，只要不吵我休息……对方还是不肯。”
“……失眠者。”听到这里，她略带讽刺地念出这个称号。
确保前方的人走远了之后，落月小声在眠眠耳边，将故事的下半段说了出来：
“后来，在这世界上，就有了一位大师级的逐猎者，叫做落月的哥哥。”
“啊……”
落月相当难为情，但还是解释了给眠眠听。
“所谓的哥哥就是我自己，我偶尔失眠到极致，会烦躁到无以复加，身体也会不受控制……往往就会做出很多事儿来，我之前提到的吵我睡觉的家伙，其实是大师级的……”
因此，他们正在追逐的猎物，也同样是需要大师级逐猎者血战，才有胜率的七层级怪物。
落月和那家伙的战斗持续了一阵，当落月斩掉了对方的性命后，引来了想坐收渔翁之利的怪物。
那场必定很激烈的战斗，落月睡过去了所以完全不记得。只是最后被目击的时候，被这样报道了——
“一人被怪物吞吃只剩头颅，另一人累到睡着，而怪物惨死。”
他为了避免麻烦，便伪造了自己兄长这么个名头。后来又做过两次大事，时至今日，名气还挺响亮的。
彻底讲完之后，在眠眠开口评价之前，落月抢先结束了话题。
“好了，别说了，这个就到此为止——该我提问了吧？”
“大师级逐猎者……别忘啦——”她忽然露出那对尖牙，将锋锐的目光刺来，“你是我们的死敌，我有权拒绝回答敌人的问题。”
“该死……你这狡猾的野兽。”落月也佯装愤怒，骂了一句回去。
二人又笑了起来。
他们都觉得，即便是刚认识没多久的旅伴，相处起来也能意外融洽。
……
“到了，领主要见你们。”
这话让落月心情再度沉重了起来。
这里算得上是整个燕麦镇最好的地段，因为并不是那么繁华，却格调不凡。没有了中下层污浊的气味，反而有着花草的芳香。
眼前，仔细漆成白色的石砖，堆砌成了三楼高的房屋，斜顶式的木头也被清漆包裹，经得住风吹日晒。
门口，两名全身钢铁甲胄，站姿笔挺的护卫正严阵以待。
即便是眠眠也立刻意识到了，这里就是领主办公的地方。
他们跟着入了内，脚下的路是砖块铺成的，很干净。一路上都有人投来奇奇怪怪的眼神，还看得见有大批农民聚集着，嚷嚷要让领主给个说法，想必是哪里的田地又遭怪物袭扰了。
出乎意料，落月一行并没有等待，反而直接被召见了。
法兰绒制成的合身礼服，正是那位大胡子领主的标志。他十分肥胖，脸上横肉四起，虽然本人没什么气场，但身边护卫的长斧，倒是相当有魄力。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他的衣服上满是油污，落月一眼就看穿了，对方是那家名为“陆地水手之家”餐厅的厨师。
也就是最初惨遭眠眠吃到关门一天的店。
落月瞬间明白了。
“我想和你们谈的是那张许可证。”领主挥手，叫退了其他人。
“您说。”
“从厨师那里，我听说了那家店发生的事儿。”他也不虚伪，言语直白，“所以，我要收回承诺，不发放这次委托的报酬。”
“好吧……”
即便之前已预料到，但实际听见，还是让他感到惋惜。
“我并不是负担不起，只是你的付出，还不足够。哈，这事还真滑稽，只是管一个女孩的饭，还上升到了这层面。”
“我很抱歉。”
他摸着脸上的胡须，更为迫人地说道：“你让我脸上无光，收回了自己的承诺，所以，你打算怎么来弥补？”
落月听完后，心中燃起许多不满，但贵族全都是这副摸样，他又能如何？
他只好让态度圆滑下来，试着了结这件事——
“这次的委托，是我作为逐猎者对哈维斯特帝国的义务贡献，有口头褒奖也就足够了。”
“除此之外呢？”
落月犯难了，对方果然要进一步追责……
要说用钱来维护对方的面子，他如今的情况是拿不出来当作补偿的。硬要说，有什么是能与之谈价的，恐怕只有那一袋子了。至于其他，就听天由命吧。
“我这里有一袋金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