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幻想小说 > 白月光掉马后[无限] > 第82章月光始(一)全文阅读

季临川被送到松林镇的那天, 梁京万里晴空,而松林镇却下了一整天的小雨。

送他的司机是父亲用惯了的, 许是为了宽慰他, 一路上说了好多话, 而季临川始终沉默无言, 只在临下车时说了句“谢谢”。

司机的眼睛都热了。

明明还是夏天, 酷暑难耐, 季临川穿了件长袖的衬衫, 宽松的裤子, 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把自己整个人都包的严严实实——衬衫遮不住的地方, 依旧是狰狞的、去不掉的疤痕。

尚且算得上完好的皮肤, 是瓷一样的白, 衬的疤痕更加狰狞可怖。

司机是季家的老人, 算是瞧着季临川长大。

季临川的性格和他父亲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待人接物总带着点程序规整化的礼貌,但这并不是坏事,总比那些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家伙好。

他母亲早亡,后来季同光娶了周昭影, 生下来一对儿女, 对季临川的照拂难免就少了些。

难得季临川还能如此自律。

在梁京年轻一辈里,原本都夸赞季临川, 谁见了不赞一声他将来必有大作为?只可惜了这么一场意外, 小雪丧身火海, 季临川侥幸活下来,却烧伤了半张脸,半边身体。

全是疤痕。

更别说刚刚失去女儿的周昭影,哭的撕心裂肺,扯着季同光的衣领,双目赤红要找他讨要说法,逼得季同光不得不暂时让儿子在松林镇住一阵子。

季同光的第一任妻子,也是季临川的母亲,曾经在此地写生休养过一段时间;只可惜了那么一个美好如画一样的人物,郁郁早逝。

松林镇虽名为镇,但其实与十八线小城市发展并无太大区别;季临川如今住在这边,亦有专门的人照顾,洗衣做饭都不需要他动手。

只要他好好的休养,保持好心情就行。

季临川进了房间。

这还是先前他母亲住过的一幢小洋楼,处处都是依着他母亲的心意装饰,传统的青瓦白墙,一步一景,一直以来都有专门的人员照顾花园中的树木花草,因此并不显的杂乱。

他的房间就在二楼,推开窗,正好可以看见院中的一潭碧荷,摇曳动人。

司机担心季临川出事,隔一段时间就瞧瞧,结果发现季临川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到可怕,只是拿了本书默默地看。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他才下了楼。

他已经摘掉了帽子和口罩,头发已经长好,半边脸毫无瑕疵,另一张脸颊上是疤痕。

这种奇异的感觉令人不敢多看,司机看的心酸又心疼,别过脸。

而季临川却像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事实上,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

再难过,已经过去了。

只是遗憾自己没能从火海之中,把小雪抱出来。

她还那样小。

司机的主要任务还是把人送到,第二天他就离开了这里;临走前,他试探着问季临川有没有什么要告诉季同光的,而季临川凝视着他,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少年的声线清越,没有丝毫情绪,像是寂静的一滩深水,“谢谢您。”

等回了梁京,司机还没来得及告诉季同光,就听见周昭影在书房里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哭诉着,哭着她可怜的小雪,要求季同光严惩季临川。

他只好在外面等着。

季扶风却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季扶风的容貌有几分像周昭影,只是嘴巴像季同光。平日里最无法无天的性子,现在也是沉着一张脸,质问司机“你真把我哥哥送走了?”

司机点头。

季扶风瞪大了眼睛,提高声音,质问他,愤怒不已“他害死我妹妹,就这么算了?”

小孩子声音大,惊动了书房中的两个人;季同光冷着脸走出来,把季扶风拽回房间,而周昭影拿手帕捂着眼睛,擦拭着本来就不存在的泪花。

司机低着头,只看见周昭影脚上踩着的一双鞋子,干干净净,鞋面上是妖妖盛开的曼珠沙华,没有半点污泥。

季临川刚到松林镇的第二天就感冒了。

他体质一直不错,从小就跟着季同光锻炼,感冒咳嗽的时候很少;但那场烧伤之后,再加上修复疤痕的手术,原本良好的抵抗力似乎也被烧掉了,一直没有养回来。

傍晚时候发起了烧,他服了药,喝水后躺下,睡了过去。阿姨做好了晚饭,叫了好几声没人回应,推开门才瞧见了烧到脸颊都红了的季临川。

这样的动静总算是惊醒了他,阿姨第一反应就是下去叫人,被季临川拽住了胳膊,声音沙哑,制止住她“别叫人,我没事。”

阿姨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住,惊慌转身想要离开,却听见身后季临川沙哑而又无力地重复了一遍“没事。”

不知道是在劝慰她,还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季临川病了整整一周,他反反复复地做那个噩梦,焦灼的火苗肆意舔舐他的脸庞,他想要把小雪抱出来,但怎么也找不到人。

周昭影哭着跪在季同光脚边,言之凿凿,说是季临川故意纵火,是他故意要了小雪的命,为的就是看季同光喜爱小雪。

拙劣至极的理由,偏偏季同光相信了。

然后他听到了笛声,断断续续的,调子很简单,却意外的动听。

把他从那个噩梦中一把捞了出来,季临川醒来时,一时竟不知自己现在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傍晚阿姨送了粥菜上来,笛声复又响起,阿姨听了很久,才笑着对季临川说“这是隔壁的小姑娘呢,冰雪可爱,今天下午还送了糖果和甜橙过来。”

季临川病还没好,阿姨在夸隔壁的小姑娘好看又聪明,他却在想另一件事。

他现在这个模样,可别吓到人家,看来以后要避着走了。

季临川先前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貌,生下来就被众星拱月、捧在掌心中;而在他伤好回家,吓哭了前来做客的一个小女孩之后,也不由得他不在意了。

这边二楼的窗子打开,可以瞧见隔壁的小庭院;同这边的装饰不同,隔壁庭院里有着彩虹小马、小滑梯,小秋千,栽满了漂亮精致的花朵,明亮鲜活的色彩,瞧起来像是个儿童乐园。

从他这个角度看,正好看到对面正在花园里开心玩滑梯的小不点,扎了两个小团子,像是福娃娃,穿着白色的衣服,在和另一个男生一起爬上爬下地玩闹。

片刻后,那孩子抬头往这边瞧,季临川手疾关上了窗。

别让他们看到自己这张脸。

病好之后,季临川才去学校报道,转学手续也不用办,只是借读一年而已,学校这边还是第一次接收从梁京转来的学生,早早地就听说他来头不小,小心谨慎地请到办公室中,领了课本和校服。

跟随老师抵达教室,不出季临川所料,班上的人看他,或惊慌或厌恶或同情。

他垂下眼睫,波澜不惊地听着身边的老师介绍他。

果然还是吓到人了。

说是养病,在这里学校中上课也不过是因为季同光怕他无聊、闲的没什么事做。实际上,季临川完全不用依靠老师讲授,自己早就把课本上涉及到的东西全部看了个透。

从梁京中突然到了这里,季临川没有丝毫不适应。只是身旁人避他依旧如蛇蝎,仿佛他是一个怪物。

季临川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隔壁的几个男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说他脸上的疤是一种皮肤病,被他碰到之后是会传染的;这个年龄阶段的少男少女们都爱惜着自己的一张脸,有了这样的流言,当然都惧怕季临川。

还有些人心里恶毒,说他指不定是什么大人物的私生子,不然怎么好端端的从梁京赶到了这里来?

季临川全当没有听到。

初中学校里设置了食堂,但是他从来都不会在食堂中吃饭——阿姨每天中午都会送饭给他。

来送饭的家长并不少,不少同学在教室里吃饭的时候也是聚在一起嬉笑打闹,唯有季临川一人,静默地吃着。

没有人和他交流,他也不会主动和其他人说话。

课间,前面的一对小情侣打打闹闹,碰掉了橡皮,咕咕噜噜地滚落在季临川脚边。季临川弯腰捡起来,平静地递给前面的女孩“你东西掉了。”

玩闹声瞬间停止,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磨平了唇角。

女孩有点害怕地看着他,那个男生抽出纸巾来,包着手指,谨而慎之地包着手指,捏住那块橡皮,飞快地丢进了后面的垃圾桶中。

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上课铃响,老师走进来。

季临川打开课本,翻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

但季临川很快就习惯了。

反正不会比回到梁京更差,他如今在这里反而更加自由,没有了拘束。

不用再扮演什么季家的长子,未来的接班人。

多好。

在松林镇住下的第二个周末,他收到了来自季扶风的信件。

如果说季家还有什么值得季临川留恋的,也就是这个小弟弟了。

虽然周昭影没少暗地里对着季扶风说季临川的坏话,但季扶风十分黏着这个哥哥,天天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他;季同光教育儿子严厉,周昭影对孩子也不怎么上心,季临川待这个弟弟倒还不错。

只是他烧伤之后就不曾见过季扶风,季临川怕吓到他,拆了纱布后也是躲着他。

拿到信之后,季临川来不及脱下外套就拆开信封,想要看看这个弟弟给自己写了什么样的信。

季扶风的一手字,还是季临川教导的;这孩子从小脾气差,耐性也差,季临川板着脸,给着糖,才哄的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来写字,实在不容易。

而现在,这薄薄的两页信纸上,写得满满当当,却只有重复的三个字。

sha're:n犯。

季临川的笑意停滞在唇边。

次日,季临川离开之后,阿姨打扫卫生,从书房的废纸篓中发现了被人撕碎了的纸张。

碎如屑,皱皱巴巴,怎么都拼不出来上面写的东西。

盛夏的末尾,学校里组织了一场郊游,必须要参加,季临川无所谓,也报了名。

他如今在班上已经俨然成了一个隐形人。

几乎没有人和他说话,上课的时候老师倒是会偶尔点季临川回答问题。

时间长的时候,他一天甚至说不了十句话。

安静沉默的生活。

老师的初衷是好的,借着这次郊游的机会,让这些闷在教室里已久的孩子们出去放飞自我,亲近大自然。

季临川自认为和这个大自然已经没什么好亲近的。

他对大自然母亲毫无想法。

自己的同学倒是,一离开老师的视线就像是撒了欢的鹰,乱跑一通;老师也约束不了这群皮猴子,万般无奈地叮嘱注意安全。

季临川原本想直接回去。

却听见有男生叫他的名字,神情紧张“临川?你有空么?苏黄他们有几个人掉进人猎东西的坑里了,你过去帮帮忙呗。”

季临川毫不怀疑地跟着那人走,直到自己一脚踏上脆弱的枝条,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

脆弱的枝条和上面做伪装的荒草自然承受不了他的重量,毫不设防地跌入深坑,更别说里面还有前日下雨积攒的泥水,深陷,衣服上尽是黄土污泥;季临川咳了两声,听见头顶上传来肆无忌惮的笑声。

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笑骂了几句怪物,哼着歌离开;临走前,还有人指着他,笑骂“瞧瞧,他现在是不是更像疯子了?”

季临川没说话,他在思考自己怎么从这个坑中出去。

这坑是人为挖出来的,他暂时不知是做什么用;目测两米以上深度,下面积了些脏水,还有枯枝败叶。

衬衫被污水打湿,贴在身上,并不舒服。

泥土都被泡的松软,不好借力;初次尝试失败之后,季临川双手污泥,思考该怎么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稚声稚气的一句“哥哥你需要帮助吗?”

季临川抬头,看到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不过**岁年纪,干干净净的,脸颊粉粉白白,此时看着他,满眼好奇“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季临川第一反应是遮脸颊上的疤痕,但那个小女孩却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模样,仍旧是蹲在上面,倾着身体。

就在季临川担心这么个小姑娘会跌下来之时,她站起来,拍拍手“你等我哦,我去找绳子过来帮你哦。”

不等季临川叫住,小姑娘一溜烟儿跑掉了。

“……”

找什么绳子呢?他自己一会也能爬上去。

就是多费点劲儿而已。

他觉着那个小姑娘不会回来。

这样荒郊野外的,突然在坭坑里有一个满脸疤痕满身脏污的家伙,怎么看都觉着可怕吧。

那个小姑娘难道就不怕吗?

第三次尝试失败之后,那个小姑娘又跑了回来,脸颊依旧是红的,白乎乎的手里拿了根绳子,续了下来,乌黑的眼睛中没有一点儿害怕“我把绳子的另一端绑在树上啦,你放心爬上来好了,哥哥!”

这孩子,还挺自来熟。

不知道他底细也不知道他来历呢,这就叫上哥哥了。

季临川庆幸自己并不是坏人,不然这么个可可a-i'a-i的小姑娘,还不得受欺负了?

有了绳子的助力,爬出这个坑就显得十分容易了;快到上去的时候,脚下一滑,那个可爱的小团子伸手出来,想要拉他。

季临川没碰。

他身上太脏了,不想弄脏小姑娘的衣服。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看清了他的脸,仍旧是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笑了“哥哥真厉害。”

季临川默然。

他要是真厉害,就不会来到松林镇,更不会掉进这样的深坑;即使掉进去,也不会需要借助她的帮助爬上来。

沾染了泥水的衬衫贴着脊背,湿哒哒的,很不舒服;季临川抬了抬胳膊,他原本并没有洁癖,但自从无意间在书房中撞见周昭影和季同光的亲密之后便有了。

但眼前的小家伙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近距离观察,季临川才发现这小家伙真的像是教堂中绘制的小天使,眼睛圆圆的,黑白分明,眼白是婴儿特有的那种浅浅蓝色,睫毛长而卷翘,肌肤更是白的没有一丝瑕疵。

十分可爱。

最要紧的是,她此时看季临川的眼神,只有好奇,并无恐惧。

这是季临川抵达松林镇之后,第一个没有害怕他的孩子。

清晨的雨过后,今天的阳光仍可算的上温暖;季临川坐在草地上,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

小家伙诚实回答“郊游,我在和同学玩捉迷藏。”

还真是毫不设防啊。

季临川再一次庆幸自己不是坏人。

也不知道这孩子家里人怎么教育的,怎么是个这样不设防的性子。

正思索着,那个孩子迈着小胖腿,哒哒哒地跑去解开绳子;季临川跟在她身后,出声问“你叫什么?”

“林藤。”

小孩子奶声奶气“树林的林,紫藤花的藤。”

紫藤花的确很漂亮,但是瞧起来和这个女孩子不太配;季临川认为,和她相衬的花朵应该是向日葵。

或者太阳花。

那样漂亮纯粹的温暖。

发愣中,那个女孩却认真地从自己的小口袋中,翻出糖果递给他,脆生生的“哥哥吃糖。”

季临川犹豫好久,才接过。

“谢谢。”

他轻声说。

季临川领着小家伙到了她们的大队伍——今天隔壁的小学也出来郊游,一大群孩子叽叽喳喳,看到了林藤就跑了过来。

季临川担心吓到人,默不作声地离开。

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隐藏自己,不想吓坏了这群孩子。

当天晚上,回到家中,阿姨被他一身泥浆吓住了,抖着声音问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季临川不想让这个慈祥却胆小的人为自己担心,反过来安慰说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然而这次来自同龄人的欺负只是一个开头——返回学校,他的课桌上被写满了怪物。

季临川面无表情,抽出湿巾,仔细擦干净。

总会有些无聊至极的人想要惹事。瞧见季临川毫无反应,故意走过来,碰倒他放在桌子上的书,吊儿郎当地说“嘿,怎么东西也不好好放——”

下一刻,他就被季临川掐着脖子,按在桌子上。

正是下课期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俱看到这一幕,吃惊地张大嘴巴,惊呼声被吞进肚子中。

季临川的动作很快,旁边的男生还笑着呢,只觉一阵风过来,眼前的人就被按倒了。踉跄中,被按住的人打落了不少书,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同时也吸引了教室中其他人的注意力。

天……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从踏入这个教室的第一天起,所有人对季临川的印象都是沉默安静的怪物,一身诡异的烧疤,寻常不和人来往。

而现在,这个怪物爆发了。

被季临川按住的那个人拼命地挣扎,却发现于事无补,他甚至动弹不得,只能被按在这里,季临川的力气远远在他之上。

这点认知让男生恐怖。

所幸季临川松开了手。

他说“下次看着点路,别这么不小心。”

久违的空气重新回到肺中,男生已经被吓傻了;他被同桌扶到座位上,两条腿还是面条一样的软踏踏,没有一点力气。

班上同学关于季临川的印象又增加了一条。

暴力。

没人想知道季临川是怎么发怒,人们总是相信他们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一致认为,这个人脾气不好。

好可怕。

脸上还那样。

大夏天的还穿这么多。

怪人。

季临川充耳不闻。

他已经习惯了寂静,亦不愿为自身辩解一句。

小孩子的把戏,无聊透了。

然而那个小姑娘并不一样。

林藤。

隔壁的庭院总是热闹,小主人很受欢迎,季临川时常看到她带着一群孩子玩耍,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小姑娘就住在自己隔壁。

往常周末,季临川总是关着窗;现在也会打开,听听风送来的孩子玩闹声,倒是解了几分寂静。

第二场秋雨落下来的时候,空气已然变得凉薄;班级上最爱美的那个女同学也换上了校服外套,季临川却在这个时候再一次感冒。

他没去上课,在书房中写写画画,听着楼下阿姨煮饭的声音;隔了一阵,阿姨敲响了门,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季临川“你能暂时帮我看看炉子上的锅吗?”

季临川问“怎么了?”

阿姨解释“隔壁的那户人家摔伤了腿,刚刚去医院了。他们家女孩快放学了,没人给送伞,他们想让我——”

季临川轻轻地咳着“我去。”

问清了小家伙班级,他顺手抓过旁边的外套穿上,带着伞,往小学的方向走过去。

学校里,有的地方已经出现积水;此时刚刚下课,不少家长已经带着孩子离开。季临川毫不费劲地从一群小孩子中看到林藤。

她太白了,尤其是和旁边的孩子比较起来,简直像是白饭团子。

看到了他,小家伙眼前一亮,挥着手,脆生生地叫“哥哥!”

季临川走过去。

他什么也没说,还感冒着呢,嗓子疼,倒是小家伙叽叽喳喳的,几句话就问清楚了。

“你是来给我送伞的吗?”

“你真好!”

……

季临川脱下外套,给这个小家伙罩上,让她的小胖手拿着伞,自己把她背起来——积水深,不清楚有什么脏东西。刚刚来的时候,他的脚踝就被划破了。

不过他身上的疤痕那么多,不在乎多添上一条;小姑娘家就不好了,万一划破了,留个疤多难看。

一路上季临川静默,倒是没有影响小家伙的倾诉欲,她很开心地叽叽喳喳,和季临川分享着今天自己的开心事。

老师特意点名表扬她啦,还特意让她做了小队长。

季临川听得有点恍惚。

季扶风先前也是这样叽叽喳喳的,爱和他聊天。

像这个小姑娘一样也挺好的,活泼可爱的;听到她天真的话语,季扶风才能勉强觉着,原来自己还是好端端活生生的在这人世间的。

季临川把她背回家,放下来的时候,那孩子轻轻地呀了一声,叫他“哥哥,你脚破了!”

来不及多说什么,这孩子的家人已经来了,打开了门,在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疤之前,季临川踉跄跑回自己住的地方。

他突然有点担心,小家伙的家长看到自己的脸之后,也会害怕,也会告诉林藤,不许她再与自己来往。

他已经如此胆怯。

但是并没有。

次日,季临川的感冒还没好,清晨刚刚醒来,就听到脆生生的一句“哥哥!”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笑眯眯的林藤。

这孩子似乎一直在笑,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笑模样,真的像太阳花一样。

她看上去似乎十分开心,声音充满着愉悦“你感冒有没有好一点啊?”

不等季临川说话,她自顾自地又讲“我今天是来谢谢你啦,给你带了好多好多好吃的,你不起床吃东西吗?”

季临川沉默着,终于问她“你不怕我吗?”

他这样的脸,这样的人。

“为什么要怕?”小家伙侧着脸,似乎很惊讶他这样问,“你会吃人吗?会打人吗?”

“不会。”

“那就不怕,”她笑的没心没肺,主动扯着季临川的手,想要他看自己带来的东西,“我带了好多吃的给你啊,你快来看看呐。”

季临川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和这个小家伙成为了“好朋友”。

林藤似乎是天生的话痨,元气满满的,整个周末,从早到晚都缠着他,要他讲故事,要他陪着玩过家家……

季临川先前觉着孩子很烦人。

看孩子简直是种折磨。

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像这样调皮捣蛋的小家伙,仿佛永远也用不完的精力,似乎也挺不错的。

季扶风依旧会时不时的来信,满纸的“凶手”“滚走”之类的词语,尽数发泄着他的愤怒,而季临川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地看完,然后回信——

“字真丑”

这三个字力量果然很大,季扶风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给季临川寄信来。

在学校中,季临川依旧是隐形人。

那些同龄的学生依旧不喜欢他,他也无所谓;但自那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招惹他。

他们私下里偷偷编排季临川,把他说成是个十恶不赦、甚至能够危害到公众安全健康的家伙,有人说亲眼看到他欺负女生,还有人说他身上的疤都是被人殴打出来的……

什么话都有。

季临川只当是狗在叫。

林藤学习成绩也不怎么好,抱着小书包天天堵季临川的门,缠着要他教自己学习。季临川一开始还以为是她贪玩,但很快,他发现,她似乎天生的忘性大。

前一天晚上刚刚讲了一遍,第二天,她又忘得一干二净,只好从头再教一遍。

幸亏他有足够的耐心。

林藤的身世,他并未做太多思索,只知道隔壁的那对夫妻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季临川也不是多事的人,更无暇猜测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自己本身挨过刀,也不会去揭旁人的伤疤。

然而后来,无数的岁月回想起来,季临川都遗憾自己当时并未问清。

以至于他想报答也无从探访。

季临川家族中姐妹并不多,家中唯一的妹妹小雪也是体弱多病,周昭影看的像眼珠子一样,与他关系也不好。

倒是从这个小家伙身上,季临川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季临川真心待这个小姑娘如同妹妹,尽职做好一个哥哥该做的事情。

林藤说她想要养只猫,不等季临川准备带她去宠物店的时候,她叹口气“可惜我对它们过敏……只能看看了。”

她患有严重的过敏,几乎对所有小动物的毛发都过敏。镇上偶尔可怜流浪猫狗,林藤看见了,立刻远远躲开,生怕沾染到。

季临川说“那以后我帮你研究出来不会过敏的宠物好不好?”

女孩重重点头,伸出手指,要和他约定。

一言为定。

季临川那时候早就有了从事计算机行业的想法,虽然彼时计算机发展缓慢,尤其是国内。小镇上男孩子们都沉迷街机,掌上游戏机及各种各样的游戏卡带。季临川对游戏兴致并不大,他感兴趣的是机器本身,以及芯片中储存的那些代码。

他书房中已经有了大量的相关书籍,多是英文原版的,以他现在的英文水平,除了一些专业词汇需要查阅之外,其他的都能够顺利阅读。

令他惊讶的是,林藤的英语也不错。

虽然年纪还小,但她已经能够独立阅读英文版的童话故事,丝毫不需要季临川的帮助。

季临川竟然有那么一点点骄傲。

他和林藤的最后一面,是那场意外——

季临川早就知道班上的那群男孩子瞧他不顺眼,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把林藤带走,丢进到处是流浪狗的小巷子里,借此报复季临川。

因为季临川让他们“王哥”在班上那么多女同学面前丢脸了。

而林藤好像是季临川那小子的妹妹,天天见他们一块上下学,又是天真不设防的性格,轻而易举地就被骗走。

得知消息后的季临川顾不得教训这些人,飞快地跑去小巷。

林藤已经快吓哭了,缩在小小的角落里,呜咽着叫哥哥,爸爸,妈妈。

来来回回地念着。

这一块是流浪狗的老巢,不少狗聚集在这边,前几天刚下了雨,一个个毛发散发着不好的气味,饿的骨瘦如柴,瞧上去快要疯了一样,呲着牙,慢慢地走向林藤。

季临川顺手捡起旁边的棍子,打退了眼前的这些,走近林藤,安抚她“别怕。”

他的心在剧烈跳动。

等下,等抱着林藤快些走,她不能碰这些动物的毛发;如果过敏的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需要穿过两条街——

好在这些狗畏惧他手中的东西,后退了几步,季临川得以跑到林藤面前,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别哭,别怕。”

她本来没哭呢,被季临川这么一声,委屈的泪花掉了下来,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还没等季临川走,猝不及防自头顶忽然倾倒一桶肉汤,哗哗啦啦的将他浇了个透;季临川抬头,看到了班上一个男孩对他大吼“去死吧怪物!”

他们真的想恶狠狠地教训季临川,丝毫不顾及后果。

这个年纪的孩子,法律意识淡薄的可怕。

那些快饿疯的流浪狗,闻到这些香喷喷肉的气息,更加疯狂,看这两个人的目光都带着血。

这些家伙和野兽已经没有区别,只有进食的**驱逐着它们,让它们想要扑上来,撕咬,吞吃,吃掉眼前的这两个人类。

季临川打断了棍子,因为震动而脱手,依旧无法成功跑出去。

越来越多的狗聚在一起,季临川喘着气,小腿不可避免被咬伤。

血腥气更加刺激了这群野兽,腥臭味令季临川厌恶到想吐,但怀里的小家伙,抖得更厉害,更让他害怕。

林藤现在已经吓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透亮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恐惧。

季临川咬咬牙,将自己的外套扯开,严严实实地把她护住。

能挡住一点是一点。

周围这群饥肠辘辘的野狗此时已经疯了,淌着口水扑了上来,而季临川牢牢地抱着林藤,一手遮住她的眼睛。

在那条狗咬到季临川大腿的瞬间,他闷哼一声,踢开纠缠上来的狗,盖住她耳朵。

“别怕,藤藤,我不疼。”

一点儿也不疼,真的。

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