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微笑。
“你好。”他说，把武器藏到身后，但江民已经看清了那是什么——缩在枪管里的尖钩。真是奇怪的武器，他该怎么用……
……唐楠楠。
江民呼吸停了。他呼不进气，理智荡然无存。
“看见你一个人在这儿，哦，两个。”杀人狂温和地说：“你们需要帮助吧？全身都是血。”
“……”
“你在抖什么？”他不解地挑起眉毛，嘴角还以诡异的角度扬起。
“我又不会现在杀了你。军狼队还要从这条路回来的，我打算吓吓他们，就用你和她吧。你说呢？”他像餐厅服务员询问客人想点什么菜的语气说。昏白的阳光透过碎叶落在其清秀的面庞上。
江民已经吓傻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也不必说话回应，因为这时自大田方向传来了广播的声音，把对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播报声渐渐清晰，这回杨佳音没有出现，是半发男的嗓音。“……咳咳……嗝！啊，这酒，这酒劲儿真大。咳，哈哈，好久不见，小伙子小姑娘们！准确些说，是你们好久不见我。我可在上边把你们，嗝，看得一清二楚。”
杀人狂脑袋侧向田径场方向，撬棍就在江民手边。如果他反应够快……
“这可有点吵闹，是吧？”对方忽然转过头来，还挂着可怕的微笑。江民的手停在离撬棍几厘米的地方，先出手肯定毫无胜算。他惊讶自己还能正常思考，即便呼吸都变得如此艰难。
“首先，是例行播报，嗝，差点忘了。现在是下午三点，过去的一小时里只挂掉了……三个人。我说你们的速度是越来越慢了，嗝。因为有补给吗？回头我把补给关掉，如果你们再龟缩在建筑里不肯出来。嗝，开玩笑的，这是上头的规定，我说着玩玩。”
杀人狂坐在草地上，从包里掏出两罐加多宝，丢给江民一罐。他没反应，任凭冰凉的罐子砸在脚踝处。
“给你的，喝吧。就当是报酬了，你等会要为我表演。”
“表……演。”
“对，表演。等军狼队回来，你会成为骏图的食粮。我总管它叫上一次击杀的人的名字。你叫什么？”
“……江民。”
“她呢？”
“……霍萌。”
“噢，对，是不是那个……”
杀人狂话说一半，半发男就提及了女孩的名字。“……霍萌和江民，你们现在人气很高诶，嗝。啊哦，虽然遇上了另一位人气选手袁敬白，但，嗝，但这只会让比赛更有趣，是吧？刚才，嗝，刚才你俩逃出图书馆的部分可真是精彩，可以登上十年来的最佳镜头了。”
袁敬白看向江民，眨眨眼睛。“等等，你俩上午从大田路经过对吧？”
“……”
“咱俩真有缘。”他灌下一大口饮料。“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取你性命了。”
江民不住地发颤。
“……不过现在，这对……嗝，勇士——就按上面的叫法——遇到了点小麻烦。”
半发男的声音忽地变小了。
“Wabulabudabuda，好了吗？行。咳，好，现在是内部频道，各位勇士们，闲着无聊，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比赛情况怎么样了。一般而言管理员是不能和参赛者通话的，但我实在忍不住，我们都是。”
嘈杂的起哄声。
“那么，嘿，袁敬白！我们的明星，你打算怎么办？”
袁敬白持枪站起，环顾周围，脸上微露愠色。“你们把我的计划打乱了。”
“噢？没关系，这期比赛已经足够精彩，上头才不管咱们的小小违规，嗝，是不是？何况这还不算违规。”
“你们想要什么？”
“噢，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不够艺术性。你瞧，比赛到了这个阶段，按照以往的经验，已经能分辨出主角了。根据投票看，目前江民和霍萌高居榜首。”
江民弄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主角？投票？什么东西……
“是啊，每年都有这样的组合，嗝，而且往往都是第一名。当然，也有人喜欢袁敬白这样的冷血杀手，我也是，第二名归他毫无疑问。接下来……军狼队的项小武，名至实归。能组织起这样一支队伍不容易呵，去年就没有，完全是片烂摊子。”
附和声。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老激动……嗝。詹姆斯的人气也很高啊，看看国际部能否挺过今天。还有齐雁北和毕寻雁，不意外，人们总喜欢情侣队伍。剩下的四人，嗝，也有只独狼，张舒然同学，你可要，嗝，可要加把劲啊，排名落后了这么多。”
排名？江民越来越糊涂了。
“然后是……我们的毛毛男……啊不，毛茂然老师，名字取得真好玩。还有俩人，分别是沙月朗和关秋中，可要加把劲啊。迪里拜尔、刘盟和杰克的排名都很接近你们。到时候投放补给是要看排名的，嗝。”
袁敬白瞪向江民，眼中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
“迪里拜尔同学本来是前十名的，可惜啊，现在的消沉样子让你退步不少。算补给投放规律不难，以前每一届都有人做到。当然，每次只要有人利用规律追猎补给，我们就会将原来的规律打乱，并根据人气排名投放。嗝，规定如此。”
袁敬白蹲到江民身边，用深不可测的眼神凝视着他。
“我们现在呢，嗝，要做一些规划，一些，嗝，指点。完全放任可不行。我自话自说了，袁敬白，我们可不能让你把人气王就这么干掉，起码不能这么没有戏剧性地干掉。你们公公正正打一场，或者各奔东西都行。要是江民同学啥也没干就被你戳成碎块，我，嗝，也就别想有钱买酒了。
“所以说，嗝，你自己决定吧。一分钟后重新恢复直播，给我好好演一场。”
广播戛然而止，余音回荡在苍绿杂黄的林间，化为袁敬白嘴角的笑意。他扬起下巴，掏出附带刀刃的射枪，对准江民。
“既然如此，那我们好好比一场吧。”他说：“我不会让骏图发射的……至少在你被击倒前是这样。”
江民像做梦似的拾起撬棍，站在草地上与杀人狂对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怎么还有勇气不立马晕倒。这场对决毫无胜算，对方已经手刃数人，经验丰富，手段残忍。而他甚至不曾和人真真正正地打过，手臂还颤个没完。
袁敬白十分悠闲，耷拉着眼皮，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他慢慢地绕着周围的几颗树散步，不急于发动进攻。江民怀疑他享受杀人前的感觉，真是不可理喻的疯子。
“我是有原则的人。”袁敬白幽幽地说：“我不会随意对人下手，我只会干掉我看着顺眼的。我本来想放你们一马了，但是……你俩现在的排名最高，对吧？不管那是什么排名，我还是蛮在乎的。”
江民握紧撬棍，感受其冰凉的温度和硬度，仿佛只要棍子还在手里，他就有一线生机。余光里，女孩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叹息，在噩梦中挣扎。
他也有在乎的东西。
伙伴。
“有多少人看着我们呢？江民？”袁敬白晃了下手中刃枪，呼呼生寒。“你想过吗？这是场比赛，能让我们摆脱日复一日无聊生活的比赛。你和她不懂。”
江民的呼吸逐渐平稳，既然难逃一劫，不如豁命去拼。现在，只需等待对方展现破绽……
“那女孩，叫霍萌对吧？我注意她很久了。”袁敬白晃到一颗树后，探出头盯着江民足边瘫躺的少女。“是混血儿呢，她参加过电影配音比赛，对吧？配的《勿言其名》里的佐薇，我记得。她的绿眼睛可真漂亮啊，我好奇她的血是不是一样甜。”
破绽……破绽……不留神的片刻，目光的漂移。袁敬白虽然晃来晃去，废话连连，眼睛却一刻也没闲着，像探照灯似的环顾周围。江民稍靠近一步，对方就盯着他不放，慵懒的眼里闪烁渴望的光。
“来吧，别废话了。你先出手，像个战士一样。你既然是人气王，应当明白怎么打斗吧。”
“我，我怎么知道？莫名其妙……”自己的嗓音像刚哭过一样，真难听。
袁敬白叹了口气，失望地说：“你瞧，因为你俩的缘故，我原本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了。军狼队知道你在这儿，也知道我在这儿，他们不会再从这儿过，我就没法找乐子。”
“……你的娱乐就是杀人吗？”
“你呢？呵。少说话，朝我来吧，举起你的撬棍。”
江民犹豫着，他不敢确定自己能一击必杀，事实上他对获胜毫无把握。半发男使他拥有了反抗的机会，但不过是使自己死得不那么无助罢了。
明晃晃的枪刃，刺穿唐楠楠的尖头藏在枪管里。只要对方愿意，他随时会被由内而外地扎成刺猬。无法名状的痛苦……
……「我必须活下去」……
……可毫无胜算……
……「我必须活下去」……
“我不喜欢倒数。”袁敬白道：“但我等不了了，很抱歉。再给你十秒钟。”
没有时间了。
“十。”
手中撬棍被汗水浸润。
“九。”
他必须出击。
“八。”
远方的沙沙声。
“七。”
耳畔的低吟，霍萌睁开双眼，碧绿的眸子疑惑地打量四周。
“六。”
霍萌看向江民面对的方向，瞳孔放大了。
“五。”
破绽……没有破绽……
“四。”
霍萌惊恐地盯着他。
“三。”
无路可逃。
“二。”
……
“一。”
霎那间，金铁惊鸣。江民踉跄闪开袁敬白的第一发攻击，撞中树干，树叶纷纷散落遮挡视野。他利用这一间隙退入林子深处，和敌人拉开距离。
“呵。”袁敬白站在霍萌身旁。那一刻，江民浑身的血都凉了。女孩完全处在对方的控制下，他仿佛看见霍萌脸庞爆开的情景。
但杀人狂没这么做，至少暂时没有。袁敬白微微点头，仿佛在称赞江民的闪避能力，紧接着极速奔来，枪刃闪烁骇人的光。
“嚓！”
挡住了，江民使出吃奶的劲稳住撬棍，虎口被压，剧痛难忍。他自知无力硬碰硬，于是顺势放松，让枪刃落空，自己闪到右边拿棍子一记横扫，差点击中对方。
“有两下子。”袁敬白还保持着微笑，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两人重回对峙状态，相距不到五米，社会哥的银叉能轻而易举地刺穿敌人。
江民大口喘息，呼入秋日瑟瑟寒气，冻挠喉管。余光里有东西在动，霍萌扶木而立，腰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嘴角还淌着鲜血。她朝江民伸出一只手，眼中满溢雾气。
“你好，霍萌。”袁敬白说：“记得我吗？”
女孩皱起眉头，目光顺其校服移到所握的武器上，顿时雾消气散，恐惧充斥。
“我还记得你，在电影配音大赛上。我也有参加，你忘了吗？《勿言其名》，我给戴维斯配音。”
“……”霍萌快速瞟了江民两眼，似在暗示什么。袁敬白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如果趁此机会……
“人们都说混血儿很漂亮，的确如此。我喜欢你的眼睛，胆汁一样的绿色。”
江民考量风险。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他也许不能击败杀人狂，但起码能拖住。霍萌可趁此机会逃走，去宿舍区寻求帮助，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至少还有希望。
“我真想知道你的胆汁是什么味道的。你不介意我尝尝吧？混血儿的体液一定美味得出奇。”
「我必须活下去」
“你说我该从哪儿开始呢？你的血？你的胆汁还是骨髓？骏图能切开骨头的，那种痛会让你后悔生下来……”
现在。
视野晃动，袁敬白提臂反击，但江民已经扑到他身上，用左臂按住其握“骏图”的手，高举撬棍。
敲下去……
他残忍杀害了多少人？
狠狠敲他的脑袋……
自己也要这么做？
敲下去……
做不到。
机会转瞬即逝。杀人狂猛地用力，挣脱江民的钳制，使劲踢中他的脸，剧痛麻痹意识。
为什么不下手？
“你心软了。”袁敬白拍掉校服上的灰，镇定自若。“很抱歉，规则不是这样的。”
江民无助地躺在地上，撬棍就在旁边。伸手去捞，却被他狠狠踩中手指，疼得大叫。
“公平战斗，是吧？你偷袭了我，是吧？呵，你杀过多少人，我问问？十个？五个？你感受过用刀刃切开皮肤的快感吗？没有吧，呵。”
袁敬白将枪口对准江民的眼睛。他大脑一片空白。
“好好品味吧。”
他闭上眼，只希望死亡瞬间来临。然而预料中的剧痛迟迟未来，他听见远方的沙沙噪音，越来越响，夹杂金属摩擦声。
怎么……
江民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抹红黑相间的身影。袁敬白向其扣动扳机，尖刺携绳索探出，穿过那人的身体，发出戳西瓜一样的声音。
“呃！”
不。
渐变成红的长发。
机车靴。
夹克衫。
还有那铁球棒——
——“杰克！”
太迟了。太妹被尖头穿躯的剧痛拦住步伐，身子前倾，握球棒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紧接着，铁刺从腹部射出。
一根、
两根、
无数根。
短暂的沉默后，杰克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恐怖尖叫，撕碎江民的耳朵。他完全愣住了，直到太妹的球棒掉下发出闷响，才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做。他拾起撬棍，手抖得厉害。
“哟，你不是那全校闻名的混子吗？”袁敬白挂着笑意说：“真有意思，你怎么想的？偷袭我？”
杰克艰难抬首，醒目猩红自嘴中溢出。
“蠢……货……”
直到最后一刻，杀人魔袁敬白还笑嘻嘻的。当银叉捅穿其脑门时，那笑意仍在。他的表情凝住了，红白混合的肮脏体液从额头滴落。
噗通。
骏图掉到旁边。他跪倒在地，上半身坚持了半秒，被取其性命者一脚踢开。那人取走银叉，江民的视线顺其向上，直到与那对眸子对视。
社会哥站在那儿，满面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