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相忘相望 > 第七章全文阅读

穆悦春本来想上楼来例行公事般关心一下这个名义上的女儿,没想到才走到楼梯口就看到相思和沈君狂一起从他的房间出来。穆悦春吓得急忙躲了起来,暗中观察着一直亲昵的下了楼的两人。心想,沈君狂这个人不简单,不能把他留在这里碍事,现在正好借这个理由赶他离开。

谁想到,吃过早饭后,穆悦春特地提起这件事,尤老爷却连头都没抬,继续教相宥练字,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算什么事!他们从小就在一块,相思生病时小君狂还会住在相思房里。”说着尤老爷抬起头来带着告诫的口吻说,“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我不希望再从你这里听到任何关于小君狂和相思的闲话。”

“知道了。”尤老爷这样的口吻让她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哦,对了。”尤老爷看似无意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你最好记住这一点,小君狂会是我的女婿,也会是这江北的新统帅……”

“他凭什么?还有我……”等不及尤老爷说完,穆悦春禁不住插嘴,事关她儿子的切身利益,她不得不争。

罕见有人敢打断尤老爷的话,只见当下,尤老爷眉毛倒竖,压低声音说道,“别打量我不知道你背后的手段,今天你还能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小宥的亲妈。这是我第一次提醒你,我也希望是最后一次,永远记住你的身份,不属于你的不要妄想。否则到时,恐怕我想保也保不了你。”

“是,是。”穆悦春被尤老爷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坏了,只能连连称是。

哼!说什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看这些人才是无情无义。

本以为自此可以得意的穆悦春却碰了一鼻子灰,心里自然不忿,由此更加深了对相思的恨意。

尤家

这是三年来赵逸轩第二次进尤家,心境却大不相同了。以前他还可以骗自己,只要他想,他还是又资格再次拥有的。而现在的他,除了远远望着那个永远美丽的存在,就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

相思走了三年了,他就足足想了三年,本以为相思已是人间至苦了,没想到现在的重逢才是世间酷刑。

随在小红的身后,赵逸轩亦步亦趋,脚步甚至有些凌乱。赵逸轩极力隐藏着自己的窘迫,却还是收效甚微。而前方带路的小红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满脑子都是那日的情景,温热柔软有力的大手,近得几乎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

渐渐离花园越来越近了,赵逸轩几乎都能闻到那独属于相思的味道。想到这里,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了。其实那是种几不可闻的暗香,此刻的味道应该只是他的想象罢了。

“小姐,赵少爷来了。”小红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声音回道。

清脆的女声响起,这才惊醒了恍如梦中的赵逸轩,抬眼一望,可不是,相思真的就在眼前了。

相思一如往常,坐在最爱的秋千上,摇摇晃晃。

她还是一脸淡然,完全看不到本应有的愁云惨雾,一如离家之前的她。却是换上了一袭洋装——白色**长裙,更是将她衬托得如误入凡间的仙子。

“怎么?逸轩,不认得了?”还是相思先调侃了一句。

相思自然的就像是对待一个昨日才分别的朋友,只是那份坦然听在赵逸轩耳里却满是失落。

此刻的赵逸轩只能就是这样默默站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那美丽的风姿,黯然无语。

这样的赵逸轩,这样的落寞,一阵心痛突然冲进小红的心里,原本轻飘飘的身体此刻着实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他从没变过,还是那个三年前眼里只容得下小姐的赵少爷。小红沉痛的意识到,于他,除了那日的偶然,她什么也不能拥有。

相思瞟了一眼兀自发呆,表情悲戚的小红,随口吩咐道,“帮我泡两杯红茶来,记得拿几块我带来的巧克力来。”

相思难得的厉声吩咐,这才把小红拉回到现实。意识到方才失态的小红,连忙收回望向赵逸轩的目光,口内连应几个“是”,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相思,没关系的,我……”面对相思这样热情却带着距离的招待,赵逸轩只想推脱。如此盛情招待,他担当不起。

相思心内了然,只能失落的叹着气,“难道我们就不能是朋友吗?”

眼前神情落寞的相思更是刺痛了赵逸轩的心,顾不得其他,连忙在相思旁边坐下。总是这样,她明知道,他最受不了她脸上露出那样哀怨的表情。

见到赵逸轩方才不知所措的样子,相思却莞尔一笑道,“你还是这个样子。”

对面的赵逸轩这才知道又被相思骗了,他也只能与她相视一笑。此刻的他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你过得好吗?”这本是赵逸轩最想问的话,没想到,却被相思先问出口了,口气却是那样云淡风轻。

“无所谓,现在我的生活只有差和更差,早就没有好了。”赵逸轩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这样直白的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

闻言,相思倒不见吃惊,只是转头看着像是对生活无奈的赵逸轩,“与更差相比,差就是好。”

“我要结婚了。”终于,赵逸轩终于喊出了此次前来的目的。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来告诉相思这件事,还能有什么意义。可是,如果现在不说的话,他怕他会后悔一辈子。

“噢!”相比于赵逸轩的激动,相思倒是无比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那,恭喜你。”除了这三个字,相思不知道还能送给他什么。

“恭喜你,恭喜你,恭喜你……”赵逸轩只能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渐渐脸上再不见方才努力伪装起来的泰然。他冷笑起来,“哼!哈哈哈!”还能期盼什么呢?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相思忧心忡忡的望着几近癫狂的赵逸轩,她当然明白,他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安慰、惋惜、眼泪,甚至还有苦苦哀求回到从前的话语。但是,相思明白,除了祝福,她什么都不能做。

“你一如三年前般狠心。”良久,笑声消失,只留下赵逸轩这句冷语,还有那决然离去的背影。

你也一样,一如三年前般狠心。相思在心底说道,眨眼间,一切都变了,你不再是那个温暖的少年,而我也不再是那个纯真的少女。人都没了,还能指望情还在吗?

小红手忙脚乱的准备好了巧克力,迎面走来却差点和匆匆离去的赵逸轩撞了个满怀,害得小红手里的托盘差点翻到地上。没想到,一贯温润的赵逸轩,却是寒着一张脸,瞪了小红一眼,就急匆匆的走了。

小红望着赵逸轩远去的身影,回头无助的以眼神询问不远处的相思。

“放下吧。”相思出神地望着远处,面无表情,像是在沉思,更像是在发呆。

小红跟了小姐这些年,也习惯了这样经常发呆、沉默的小姐,放下托盘,转身就要离去。

“无望的期盼只会害了自己。”

只听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红的心腾的猛跳了一下。不是自信于自己算不上高明的伪装,只是在小红的印象中刚才小姐几乎没注意到她。

小红猛地站住了身子,兀自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解释更不是。

相思似乎早就料到了小红此刻的尴尬,随即难得温和道,“下去吧。”

甫一得到小姐的敕令,小红犹如得到特赦般,快步走了出去,行进间只听小姐朗声道,“通知孙寅备车。”

赵逸轩坐在车里,木然地望着车窗外三三两两的行人。他们或笑得灿烂,或行得迅速,或如自己般木然,同处于这天地间,却只能各自品味着独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同样,他也只能在心底将自己骂上千万遍,痛斥着自己的无耻。当初,明明是自己先放下的。现在,也明明是自己选择陌路的。为什么当从她口中听到“恭喜你”那三个字时,他还是会失控地大发脾气,甚至是不惜伤害她。

诚如三年前沈君狂说的“懦弱如你,不配呆在那么好的小姐身边”。还记得当时的他,暴怒的他,第一次动手痛打了一个人。而沈君狂却连一次都没有还手,任由他拳脚相加。最后,沈君狂只是擦擦嘴角的血渍,讪笑一声,“连拳头都轻得不像个男人。”

赵逸轩如今回想起来,那日的沈君狂和今天的相思是如此相像。他们两人都是那样残忍的对着陷入愤怒的他,冷眼旁观,甚至是在心底轻蔑嘲笑着那个脆弱到只能用狂怒保护自己的卑微灵魂。

“少爷,到家了。”司机自后视镜看到一贯温和的少爷阴郁着一张俊脸,也不敢放肆,小心翼翼的问着。

赵逸轩也不答话,只是苦笑一声,“去周统制家。”

司机眼看今日的少爷不同往日般随和,也不敢多问,一踩油门,车子扬长而去了。

赵府外为了数日后的婚事,仆人们已是忙活着张灯结彩了。早就有人看见赵逸轩的车来了,早就通知门房迎了出来,谁知车子兀自走了,众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这几日府里发生了太多事了,弄得大家都是噤若寒蝉,现下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了。只是片刻,赵府外又是一片忙忙碌碌了。

赵逸轩也不知道此番前来到底想说什么,或许他只是不想这么快回家罢了。

跟着仆人来到花园,只见周世平早就备好了一几两椅,清茗一壶,虚席以待了。

“周叔。”自到了军营的第一天赵逸轩就是跟在周世平身边的,三年下来,他几乎将周世平当成父亲一般。

周世平早就看到了赵逸轩,脸上早就堆满了笑意,连忙招收道,“快,坐下吧。水刚滚了一下,你来得正是时候。”

赵逸轩快走几步,依言坐下,只觉呼吸之间一股难以言说的香气萦绕不散。赵逸轩抬眼望去,只见满园的香草像是比上次来时长得更旺了,也难怪这香气更是浓郁了。

“过几日就是婚期了,你这个新郎官应该忙得团团转才对。现在怎么还有空来找我喝茶聊天?”周世平端起已然三沸的水熟练地泡着茶,一步接着一步,不疾不徐。

普普通通的两句话,此刻听在赵逸轩的耳里却是莫大的讽刺,禁不住回嘴道,“难道现在连周叔也要这样?”

听到赵逸轩明显带着情绪的回话,周世平放下手中的茶壶,凝视着眉头深锁的赵逸轩,不以为意道,“想听我讲个故事吗?”

赵逸轩只是望着眼前那片红绿相间的香草园,默然无语。

周世平心知默不作声即是应允了,便自顾自说了起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说到这里,周世平思索了下,“哦!不,是比你还要年轻的时候。我也像你这样爱一个人,而不得。”

此言一出,赵逸轩惊诧地转头看向周世平。印象中的周叔总是孑然一身,他总以为这样坚毅的英雄是斩断了世间情思的。

“怎么,你以为像我这样的老人就不曾年轻过吗?”周世平笑道,深深的笑意悉数堆进眼角纵横的深沟里。

“不是……”赵逸轩脸立马红了,赶忙解释起来,心急之下更是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难得见到赵逸轩这样慌乱,甚至失了平日的笃定,周世平只想放声大笑,连日的阴霾都一扫而光。

“你呀!”周世平指着赵逸轩笑道,“你就是这么好玩,要是换了相思,只会冷冰冰的说句‘又来了’。这要是换了沈君狂那小子,还是会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连理都不会理我这老家伙的无病呻吟。”

闻言,赵逸轩的脸又寒了下去,讪讪道,“我是比不上他们俩。”

“不,在我看来你更好,你活得更有人情味。”周世平若有所思道。

“人情味?”赵逸轩反复玩味着这几个字,哂笑道,“这只是软弱好听的代名词罢了。”

周世平摇摇头,“我是说你活得更有人情味,而不是说你比他们有人情味。”

“有区别吗?”赵逸轩不以为然。

“哎!你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容易让情绪左右脑子。”周世平叹道。

周世平站起身,凝望着那片翠绿欲滴的香草园,呼吸着空气中飘散的无处不在的香气,“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片香草园吗?”

这个问题赵逸轩不是没想到过,只是他隐约觉得能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照顾一片香草几十年这里边必然有一个伤心的故事。

“在年轻时,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她,美丽、善良、温柔、高贵、聪颖……我几乎形容不尽她的好处。但是,她身边几乎从出生开始就有了那么一个人,他们俩的什么几乎连在了一起。面对那么深厚的爱情,我连妄想都不能有。”周世平灰暗苍老的眸子竟然也明亮年轻起来了,好像回到了那个青葱岁月,回到了那个还可以肆意任性的岁月。

“当时的我比现在的你,还要任性。从来没有机会和爱人花前月下的我却任性的发下了要为这份爱情坚守一声的誓言,而我也真的做到了。”说着周世平收回恍惚的眼神,回望一眼赵逸轩,苦涩一笑,“在这件事上,我比你勇敢。”转而眼神黯淡了下去,“因为违逆母意,寡居的母亲誓死不肯见我一眼,就连死了都不肯葬在周家墓地。深爱我的母亲就是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惩罚着我这个忤逆子。”说到这里周世平的眼眶湿润了,那个深刻的痛,就算是到了暮年,还是难以释怀。

“我那个自小定亲的妻子,笃定守节,至今只能委身于尼姑庵,几乎过了一辈子青灯古佛的清苦日子。”周世平哑然失笑,“这就是我坚守了一辈子爱情的后果。”

这还是周世平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回顾自己的一生,没想到漫长的一声竟只剩下这样简单的几句话。是可笑,还是可怜?

赵逸轩被这个故事震撼了,不是因为多么离奇,而是它难得的普通、真实。它真实的影像一遍一遍在自己脑海里呈现,遇见爱情的怦然心动,无望爱情的肝肠寸断,失落亲情的痛彻心扉,还有困了一辈子的良心谴责。

“那后来呢?”赵逸轩不能接受这故事就这样悲哀的落幕了,他总觉得还会有的,还会有的。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呢?”周世平讪笑两声,“后来就是一个老人孤独的守着一片香草,除了身后的背影,什么也没有。”周世平扶着香草叶,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和爱情近些。

“周叔,对不起。”赵逸轩凝望着那个孤独苍老的身影,只想慰藉那无边的寂寥,谁知出口竟是“对不起”。

闻言,周世平回身走到赵逸轩身边,像个慈爱的父亲般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笑道,“傻孩子。”随即走到竹椅旁坐下,端起一杯早已冷掉的茶,一饮而尽。

“我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我生怕你做了什么无法挽回、后悔一生的决定。”沉默半晌,周世平语重心长的说。

赵逸轩现在头脑一片混乱,他本就做不来周叔当初的决然,只是当下面对再也抓不住的爱情他怅然若失。但是,周叔的话又让他冷汗淋漓,那样悲惨的结局真的是他能承受的吗?

回廊间隐藏于暗处的身影,眼看着赵逸轩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院门处,又过了片刻,不见人影,她这才现身。

“谢谢了,周叔。”暗香浮到处,应是玉人来。

周世平只顾着看顾小炉里的炭火,来不及回头,只随口答应着,“你这个鬼灵精,还真像你父亲,都是这样小心。”

尤相思也不答言,兀自坐在赵逸轩方才的位子上,端起一杯冷掉的茶水,学着周世平刚才的样子,一饮而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尤相思看似突兀的冒出这样一句。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倒是引起了周世平的注意,抬眼观瞧,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丫头能诌出些什么来。

尤相思站起身来,行到那片香草地前,随手掐起一片叶子来,放到鼻前细细闻着,只听身后传来周世平心疼的“哎呦”声。

相思回身一笑,“我难道不是这世上最有资格品味这片香草的人吗?”

闻言,周世平一愣。相思也是瞪大眼睛瞧着他,只消片刻,两人相视一笑。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周世平不讶异相思猜到什么,猜到了多少,聪明如她,自然是应该猜到的。

相思蹙起柳眉,似在努力回想,半晌才语带懊恼道,“记不清了,应该是第一次看到这片香草田开始吧!”

“怪不得。”周世平若有所悟道,“你总是在我面前异常乖巧,从不给我脸色看,原来一直都是同情我的。”周世平自嘲道。

没想到,相思却摇了摇头,反问道,“你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因为你为爱坚守了一生,还是因为你一生执着与可望不可即的爱人?”

相思骨子是离经叛道的,周世平清楚,但是方才那番大胆的问话,还是让他震惊了。他不禁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女孩,以往印象中,她只是个美丽聪明,性格还有些刁钻、任性,骨子里透着愤世嫉俗、遗世独立的仙子之姿。

“没想到,你这小妮子,总是能出人意表。”周世平直觉的想把它归结为相思一贯冷漠的性子,缺少了些怜悯之心。

闻言,相思莞尔一笑,灿若晚霞。相思拿起已然空了的杯子,“就像刚才,就算茶凉了,你还是舍不得错过那杯茶。你舍不得错过的岂止是茶,是茶里爱人的味道。”

相思指着前方的香草道,“刚才我只是掐了一片叶子,你就心疼成那个样子。可见,你还是执着于你的爱情,一个人的爱情。”

“一个人的爱情……”周世平玩味着这个有趣的词,“好玩,好玩。”他竟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自己的爱。

“你说你的执着害死了母亲,耽误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的青春,但是谁又能说不是她们的执着害了她们一世呢?”相思难得这样痛快的发表着自己的言论。

这是的周世平几乎用佩服的眼光审视着这个小女孩,第一次有人这样解释他的一生,不是同情,也不是谴责。只是一瞬间,那些缠绕了他一辈子的枷锁似乎轻松了不少。

“你母亲死了,你完全可以罔顾她的意愿,将她葬在家族墓园,但是你没有。你宁愿担负不孝的骂名也要成全母亲的执着,这难道不是一种孝吗?”相思试图用另一种方式理解周世平的一生。

“那个女人,现在你明明可以将她迎娶进门,但是你同样没有。因为,爱了一辈子的你,知道勉强的爱,伪装的爱,欺骗的爱,是对那人最大的亵渎。这难道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此生不能爱的女人最大的尊重吗?”相思刚才之所以不肯承认是因为同情而乖巧,就是因为她认为对这样一个人,同情他是最大的侮辱。只有理解,继而敬重,才是他值得的方式。

这样独特的观点,这样敏锐的洞察力,这样匠心独具的风格。周世平这才明白,原来她从来不是不染俗世尘烟的世外仙姝,而是入凡尘而不染的空谷幽兰。她是因为通透而冷静,不是因为无知而冷漠。

“既然这样明白,为什么刚才还让我劝说逸轩放手呢?”周世平定睛审视着一贯冷静的相思。“既然三年前特意请求我务必照顾好他,现在明明还有机会,为什么还要放手?”

相思漫不经心的瞧着小炉里跳跃的炭火,端起温热的茶水,细细闻着那股特殊的香气,“是他先放手了,不是人人都能像周叔这样,爱了一辈子,爱还是爱。”饮尽茶水,相思把玩着如鸽子蛋大小的紫砂茶杯,“有人孤单一辈子,也不孤独。孤单只是一种状态,不是心境。而有人总是能让这种状态成为心境,继而在孤芳自赏中痛苦着。”

闻言,周世平长叹一口气,“我本以为你只是聪明,没想到……哎!”一语未了,周世平只能长叹一声。

看得清的人历来都是痛苦的,预料到了他人的情绪,预料到了自己的情绪,却因为知道,不能如他人般肆意发泄,只因清楚这样会坏了事,久而久之,连心痛都没了,只有满目疮痍。

从周家出来,相思也不上车,只想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世间繁华皆从身边过,心里却翻不起半点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快步擦肩而过的行人把相思撞了个趔趄,幸好身后及时赶上来的孙寅扶住了她。

这时,相思才意识到孙寅一直跟着自己,回头对着满脸担心的孙寅,莞尔一笑,想告诉他不要担心。可是,那笑容看在孙寅眼里,却是苦涩的。

在英国贴身跟了相思三年的孙寅,自然清楚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默默跟在小姐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他还记得被自己的哥哥囚禁了三个多月后,第一次出现在小姐面前时,小姐只是“哦,你回来了”。简简单单几个字,算是对他归来的欢迎。对于他失踪这三个月来的经历,小姐更是只字不提。

早上他亲眼目睹了小姐和赵逸轩会面的情景,如果可以,他真想上前打烂他那张只会骗人的脸,一如三年前他对大哥做的。但是,随即小姐眼底不易察觉的悲伤瞬间浇灭了他的怒火。小姐这样隐忍着自己的痛,他又怎么能坏了小姐的一片好心呢?

转眼日已夕照,小姐却连午饭都没吃。孙寅佯装随性道,“小姐,不如到德盛斋如何?那里的小点心是小姐出国前最喜欢吃的了。”

相思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可能是时间不对,还算清静。

相思也没什么心思张罗吃的,只是任凭孙寅点去,幸亏他还算是清楚她平日的口味。

不一时,桌上已摆满了各式的小点心,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缭乱的。而桌旁的相思,似乎不为所动,只是俯瞰着窗外的人流。

孙寅见状,夹起小姐以前最爱吃的枣泥山药糕想要放到相思身前的小碟里。谁知是因为三年西方的生活让他疏于东方的筷子,还是面对这样的小姐太过心焦,谁知那块糕点竟从筷子里滑了下去,径直掉在了相思放于膝上的手心里。

这下相思倒是被吓得回了神,拿起从天而降的枣泥山药糕,粲然一笑,“看来老天也知道我饿了,特地从天上下来了这我最爱吃的枣泥山药糕。”说罢,相思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不住点头道,“嗯!好吃,还是那个味道。好怀念啊!孙寅……”相思抬眼一瞧,孙寅正侍立与身侧,顾不得嘴里的东西,咕哝道,“快坐啊!明知道我最不喜欢这一套的。”

闻言,孙寅倒也不推辞,径直坐在了相思右手的位置,手里却还是忙着给相思夹糕点。

“不怪我吗?”相思冷不丁说了句。

相思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孙寅愣了一下,俄而,他却释然一笑,反问道,“小姐怪我吗?我不止没有完成小姐的任务,还被对方发现了。”

此言一出,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了。

晚霞余晖透过窗棂点点洒在相思身上,将那件月白旗袍染上了一层金光,连相思大病后苍白的肌肤都染上了一层好看的光晕。

相思近日似乎习惯了坐在卧室的窗台上,窗外凉风习习,飘动的窗帘不时发出瑟瑟声响。遥望夜空,早已是月明星稀,一贯早眠的相思倒是对这大院里深夜难得的清静与冷清新鲜起来。

铛铛铛……

大厅的准点报时的钟声提醒着相思,原来等待是这样漫长的,长到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到了。向来少有耐心的相思,不由得一阵烦躁,那一下下钟声不啻是敲在了相思破碎不堪的心上。本以为从来无需等待,也绝对不会消失的人,如今也踪迹全无了。那阵阵钟声似乎在嘲笑相思这个深夜无眠的可怜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剩下的也只有等待了吧!

咚!咚!咚!

楼梯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几乎是第一时间相思就听出了脚步声的主人,是他,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本已气急的相思,在听闻那一阵凌乱但是尽力保持最大安静的脚步声时,满心的烦闷一时间竟化为乌有了。

与阶梯间蹒跚踉跄的沈君狂,嘴边却挂着苦笑,猛灌了半日的酒只是为了忘了她,哪怕是片刻也好。结果到了这里,他满心牵挂的却还只是不想吵醒熟睡的她。或许在见她的第一日,他早就成了她蛛网上的猎物,这辈子都休想挣脱,唯一期待的只是能离她近些,再近些,即便随之而来的便是死亡。

睡意朦胧间孙寅只觉得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那人强大的气场让就算是睡梦中的自己都难以忽略。长时间的护卫生涯让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完全清醒过来,及至看清来人,孙寅早就站起迎了上去。

从德盛斋回来小姐还特地带了沈君狂平时最爱吃的糕点,孙寅还记得小姐听到沈君狂不在时那瞬间难掩的失望。虽然小姐随即没说什么,但是那寂寞的身影还是让他不能不担心。

“大哥……”冲鼻的酒气,不用问孙寅便知这大半天沈君狂去了哪里。

“沈哥哥”,还未等孙寅的话出口,相思早就飞奔过来打开门,翘首而立。

沈君狂大力的甩开了孙寅的纠缠,依旧低沉着头,看不出悲喜。只见沈君狂脚步踉跄的一步一步走向相思的方向,依旧低沉着头,默然无声。

但是,只是方才那几乎一瞬间的交汇,那毫不留情的推攮,孙寅觉得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的沈君狂,那个还没遇到小姐的沈君狂,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身上没有一丝人气。

及至到了相思身前,沈君狂还是不看一眼相思,竟是绕过眼前的相思,径直开门进到了相思卧房内。相思也察觉到沈君狂的不对劲,向意欲跟上的孙寅摆了摆手,随后也紧跟了上去。

砰!

房门就这样在孙寅眼前关上了。

房内的相思不疑有他,连忙拿来特地为沈君狂带回的糕点,急急捧到他面前,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瓷盘内的糕点犹自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而沈君狂被额前碎发遮挡着的眼前还是一片阴暗,死气沉沉。

往日都是,相思这样捧着点心时,沈君狂早就拿起一个放到了相思嘴边。

半晌,相思还是这样捧着瓷盘,还是不见沈君狂的回应。无奈,相思只能借着身高的“优势”,探身上前,就这样仰着头直直对上了沈君狂执意低垂的眼。

平日里盛满深情的眼窝里,此刻竟是犹如一潭冬日的死水,不光毫无生气,甚至还冰封住了一切生命。

要是旁人和他对视上片刻,恐怕早就被那冰心彻骨的寒冷冻坏了。但是相思却不怕,还是兀自在那里脉脉温情。

沈君狂简直怕极了,就算生命快要结束时,也没有这么怕。他怕极了那要命的温暖,怕极了那要命的温柔。只消那么一眼,即可融化冰川。所以,他只有清空灵魂,清除生命,这才能抵御那该死的柔情,那该死的不能独属于他的柔情。

沈君狂只能强迫自己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岁月,不断强迫自己回忆那充斥着暴力和欺骗的时光。他要说服自己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本来就该充满着黑暗、冰冷、抢夺、杀戮,一切的温情只是伪装,只是为了在揭穿那一刻来嘲笑你的懦弱。

是啊,没有相思的生活就是那样。

可恶!

沈君狂在心底暗骂一声,明明使劲了全身力气,为什么那糕点的香气竟然越来越浓了,执意萦绕心间。甚至,甚至连唇边都是那熟悉的温暖。

忍无可忍的沈君狂大力一挥,只想打掉那挥之不去的“梦魇”。

啪啦!

伴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那精美的青瓷就这样碎成了无数片的美丽。本来在盘内码的整齐的糕点,也是满屋乱滚,不一时即描绘出一幅山水写意。

在那声瓷器破裂的声音中还有一声轻微的、不易察觉的呻吟声,“哎呦”。

相思伴着沈君狂那大力的一挥,傍着瓷盘和点心一起被摔在了地上,细嫩的手掌缘也被粗糙的地板磨出了一片擦伤。

相思坐在地上,学着母亲惯常的动作,轻轻吹拂着伤口。

突然间,一个身影一闪已蹲在相思身前,即便是那样轻微的呻吟声还是被沈君狂捕捉到了。心先于理智,清醒之前,他早就在那里关切相思的伤口了。

“没关系的。”虽然还是捕捉不到沈君狂的眼神,但是相思还是体会到了沈君狂的心疼,一如往昔。

闻言,沈君狂心底一震,彻底清醒过来,瞬间绝望与眼前的一切。

沈君狂心一横,狠狠甩掉相思的手,低吼着,“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能这么轻易影响我的情绪?为什么我就是甩不开你?为什么明明知道你心底的那个人不是我,我还是要为你心疼?”

本来在办公厅办公的沈君狂得到赵逸轩来到尤家的消息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谁知看到竟是那令他只能绝望的一幕。

那个男人愤然离去的背影后,他绝对不会发现,身后那个女人是用一种怎样深深怜惜的眼神望着他。该死的,竟然连那个男人的背影都能得到小姐如此的深情恋恋。

还有尾随而至周府的那个关切的身影,印象中的小姐何尝为了一个人费过如此心思。就算那个男人要结婚了,就算那个男人一再的抛弃她,小姐却还是心心念念的为了他。

“对,我是不该在乎的,我也不能在乎。”沈君狂今晚第一次望着相思的眼睛,痛苦的喊出压在心底数年的话。

“可是,这里不答应。”沈君狂痛苦的指着心口,“这里会像撕碎一般疼,疼得我只想剜了它。”沈君狂上前拉起坐在地上的相思,质问着,“你知道我今晚喝了多少酒吗?我坐在那里一坛一坛的喝,只想醉了,醉了就再也看不为了别的男人费尽心机的你了,醉了就再也不会想这个永远不会看我一眼的小姐了,醉了就再也不会像个傻瓜一样爱你了。”

相思始终沉默着,却无比怜惜的望着眼前这个她认为永远也不会倒下的男人,望着那为了自己而紧蹙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相思伸手轻抚着沈君狂蹙起的眉,心疼的望着这个男人。

一下,一下,轻柔的安抚着,似乎要拂去蒙在沈君狂心头的愁绪。

“小姐……”沈君狂不确定了,不确定这个满眼心疼的女孩就是往日冷情的小姐吗?他更不确定的是那样的心疼是属于自己的吗?

沈君狂伸出手去只想抓住那难得的温暖,只觉得颈后一疼,便全身瘫软,睡� ��过去。

见状,相思收回珍珠发卡,扶着沈君狂渐渐躺在地上。这只特制得银针发卡当初还是沈君狂负责定制的,只是为以防万一的。没想到,头回用,就是用在了他头上。

“好好睡吧!”相思温柔的抚摸着沈君狂额顶的碎发,眼神间是平日里不见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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