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里也受了过兵影响，兰初雪撩帘放眼望去，往日热闹的街市空空荡荡，只偶尔见一两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从马车旁闪过，躲进了小巷。街面两旁的铺子，此时也上了门板，唯有写有店名旗幡在晚风中飘荡，冷清而又孤寂。
周氏伸手将车帘拨下来，轻轻一笑，“别张望了。”
兰初雪收回目光。
马车走得太快，忽地颠了一下，震得兰初雪和周氏身子同时晃了晃，周氏紧紧握住兰初雪的手腕，防止两人撞上车厢壁。
虽隔着衣袖，兰初雪还是能感觉出，周氏的手指冰凉，指腹正轻轻颤抖，她抬眼看向周氏，却见周氏神色平静如初，与她平日见到的周氏一模一样。
马车平稳后，她执壶给周氏倒了一盏热茶，周氏看了她一眼，笑着接过去。
一行回到老宅，兰初雪谢过了周氏陪她去上坟，两人在二门处分手，各自回房。还未走到听雪阁，就遇上陆妈妈几人，兰初雪见她们神色焦急，知她们也听说了过兵之事。
她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说，“这几日若非要事，谁也别出门，免得又遇上过兵，不小心惹祸上身。”
陆妈妈几人也是第一次听闻青州的战事，实在太突然，一时竟不知说话，听得兰初雪的嘱咐才算反应过来，陆妈妈点头应下，又道：“青黛和嫣红几个自是有分寸，大姑娘用不着担心，倒是底下那些粗使下人不知规矩，老奴回去后就叮嘱她们。”
回了房，兰初雪洗漱后，厨房送了饭菜来，吃过后刚睡下，便听外间上夜的嫣红“呀”了一声，声音尖利短促，好似惊惶下失声尖叫，然后又发觉不妥，生生的将后半截给咽了回去。
“嫣红，怎么回事？”兰初雪陡然坐直身子，扬声问，放在平日，她只会以为嫣红失手打翻了东西，可今日一会儿是过兵，一会儿是战事，她再听见嫣红这样的叫声，不由谨慎起来。
她声音才落，就见卓雅绕过了屏风，走到雕花大床前，而穿着月白中衣的嫣红紧随其后走了进来，“野丫头，大姑娘的房间是你随意进出的？还不快出去。”
卓雅仿佛没听见，直冲着兰初雪笑，“我来跟大姑娘说，她该去给大熊喂食了。”说着，将一块血淋淋的生肉举起来，与胸平齐。
看清她手中之物，兰初雪张了张嘴，不及说话一股血腥味扑面而至，她赶紧用被角掩了鼻子。
嫣红则目瞪口呆，怔愣片刻方反应过来，忍着恶心感，伸手去拽卓雅，“作死啊！出去！出去！”
她手下用了不小力气，却没有将卓雅拉动半分，她不由在手上加了一把劲，拼劲全身气力，可依旧如此。这丫头力气可真大！嫣红又气又急，束手无策。
“嫣红姐姐，你莫要拉我，你拉不动。”卓雅回头说了句，不理脸色变了又变的嫣红，朝兰初雪憨憨一笑，“大姑娘，你不给大熊喂食，它就不会与你亲近，不会拿你当主人……”
让藏獒拿自己当主人……兰初雪意动，“你先出去，我穿好衣服就去。”
卓雅笑得更憨，“那大姑娘要快着点，大熊已经饿了整整一日。我来找过大姑娘几次，大姑娘都不在，好容易等到大姑娘回来，那些人却又不让我进来，要不是我方才翻墙，还见不着大姑娘呢！”
“你翻墙进来的？”嫣红双目圆睁，见卓雅点头，她几步走到兰初雪跟前，不安地道，“大姑娘，这丫头太野了……”
兰初雪摆手止住嫣红的话，她也十分意外，她不是意外卓雅翻墙进来这件事，而是意外卓雅竟有翻墙的本事。
她看向卓雅，卓雅嘻嘻一笑，“大姑娘快点啊。”眨眼的功夫，人已走得不见踪影。
“大姑娘……”
“给我拿衣服。”兰初雪截断了她的话，待穿戴好，她方看向嫣红道，“卓雅翻墙之事，别与人说起，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嫣红点了点头，却有些犹豫，“卓雅这样没规矩，她今日能翻墙，明日就能揭瓦，迟早会被人知晓，让大姑娘为难，倒不如早些与大太太说，将她送走。”
“我喜欢大熊，想留下大熊。”兰初雪道，“至于卓雅那边，我会跟她说明，进了兰家的门就得依兰家的规矩来。”
在今日之前，她留下藏獒，只是想借藏獒阻止别有用心之人靠近听雪阁，但今日知晓青州起了战事，她留下藏獒的心就更坚定了。
她心里忽然一动。
依周氏在马车上所言，成国公请战青州，赵远称成国公夫人为姨母，按常理推断，在金泉寺时赵远就应知晓青州的战事……
他送一只以凶猛、聪明、善战闻名的藏獒作谢礼，会不会与青州战事有关？
可是他为何这样做？
脑中浮起那张淡漠的脸，她不由觉的自己好笑，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她虽一贯自信，但也绝不会以为自己因多活一世就光芒四射，吸引赵远喜欢她，对她N见钟情。
嫣红跟了上去，没再多言。
卓雅已经等不及，见两人，一言不发地提着血淋淋的生肉在前头先走。
兰初雪对她格外留意。
此时夜已深，听雪阁照明的风灯灭了多半，整个听雪阁隐在黑暗中，隐隐绰绰看不分明，若无嫣红手里的灯笼，她根本瞧不清脚下的路，但卓雅在前头走，不能灯笼的光，却依旧健步如飞，甚至比大多数人白日行路还要快，还要稳。
卓雅在厢房门前停下脚步，等兰初雪走到近前，她回头笑道：“大熊在铁笼子里。”
几人走进厢房，大熊没像昨日那样对着兰初雪和嫣红吼叫，只隔着铁笼，目光幽幽地盯着兰初雪看。
卓雅将手里的生肉递给兰初雪。
嫣红赶紧伸手去接，卓雅却故意绕开她。
在微弱的光线下，那块生肉尤为可怖，兰初雪犹豫一下，将生肉接过来，可对上那双泛着幽光的眼睛，她不敢往前挪动半步。
卓雅嘿嘿一笑，先一步走到铁笼子边上，轻抚大熊耳朵，低声说道：“给你喂食的是主人，你可不能伤害她。”
大熊呜呜叫了一声。
卓雅回头笑着道：“大姑娘快过来，它这时乖得很。”
看着那硕大的铁笼子，兰初雪犹豫许久，终是疾步上前，走到铁笼子边上，将手里的生肉扔了进去，又快步退到原来的位置。
大熊看也不看铁笼子里的生肉，又呜呜叫了一声，躺卧在了地上。
兰初雪诧异地看向卓雅，卓雅笑说：“大熊这是作怪呢，它还不相信大姑娘，是在试探大姑娘，大姑娘多喂它几次，它就会相信大姑娘对它没有恶意。”
藏獒是极有灵性的动物，要驯服它，怎会是一块肉就能解决的？兰初雪点点头，示意嫣红去院门外侯着。
“你习过武？”嫣红走后，兰初雪敛去笑，一面用锦帕揩拭指尖上沾着的污物，一面淡声问道。
“习过，但不久，大姑娘如何知晓？”卓雅略抬目光，诧异的问。
兰初雪笑了笑，“赵二少爷为何要将你送到兰家来？”
“我和大熊都是谢礼呀。”卓雅的神情，好似觉的这个问题极是可笑。
是啊，谢礼……兰初雪一滞，“你何时跟着赵二少爷的？”
卓雅没有马上作答，借着厢房屋檐下的风灯，兰初雪看见她皱着眉头，好像在思索。
片刻后，卓雅才抬起头来，“两年四个月又两天。”见那双像黑宝石般眼睛盯着她看，她呵呵笑起来，“这个我到死也不会忘，那日京城飘着鹅毛大雪，路上行人稀少，我与哥哥们几日都没能讨来吃的东西，若不是遇上二少爷，说不得就饿死了。”记起当时情形，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卓雅的话，兰初雪相信，有些人天生脑中少一根弦，卓雅便是其中之一。
她询问卓雅，本是想从卓雅口中问出些什么来，可问过之后，她还是不明白赵远为何要送一只藏獒作谢礼。
罢了，赵远性子古怪，谁知他心里是怎样想的？
她看着卓雅，道：“今日跟我说的话，别说与旁人听，就是外面的嫣红，也不能跟她讲。”
卓雅认真地点头，“我晓得，大太太嘱咐过我，让我跟所有人说，我是大老爷买来的。”
兰初雪浅浅一笑，“你在我跟前翻墙揭瓦倒没什么，但在别人跟前，再做不得这种事。明日，我让嫣红来给你讲讲家里的规矩，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千万得记清楚了。”
卓雅撅了撅嘴，“来之前，我学过规矩，今日也是情急，才会翻墙……不过我没揭瓦。”
望着那张无比认真的脸，兰初雪不由失笑，扬声叫了嫣红进来。
回到东跨院，两人遇上挑着灯笼的陆妈妈。
“妈妈，你怎么起来了？”
“老奴听得上房有响声，以为大姑娘饿了，要吃宵夜，就起来瞧瞧。”陆妈妈一脸忧色，“这么晚了，大姑娘这是去哪儿？”
兰初雪一笑，“睡不着，出去转了一圈。”
陆妈妈就以为她又是为父母的事情伤心，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多问，“夜里风凉露重，大姑娘快些去睡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