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的那人一惊，在马上俯身看去，可定睛细瞧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这倒也不怪他，李贤自土木堡逃生就没能洗过一次脸，精心修剪的胡须更是已经长到胸前，邋遢的一塌糊涂。李贤把鬓角两边的头发往后一捋，大叫道：“是我！是我！我是李贤！”
马上的公子哥惊的没摔下来，大呼道：“文选司李大人？”
侯桓见这情况，心里总算平复下来，这下进城应该就没问题了。
汤胤勣。
大明开国功臣、信国公汤和之曾孙。
这位信国公可不简单，老朱鼎基大明后，为防唐宋武将仗军割据之例，设下诸多律法，却仍不放心。
大明开朝之功勋武将，比起之前任何朝代的名将荟萃都不逊色，但鲜有善终，除了这位和老朱不仅同乡还同村，小时候有着一起放牛经历的信国公徐达告老还乡外，其余杀的干干净净。
著名点的烧鹅事件，赐死了大明开国武将首尊的魏国公徐达。之后的凉国公蓝玉案和丞相胡唯庸案更是牵连甚广，诛杀之人足有数万之多，半个朝廷都肃之一清，当时更留下拿老朱开涮的玩笑话：如果今天上朝时，皇帝陛下的腰带在肚皮下面就没事，如果腰带系的高了，那肯定要有人人头落地。
算来算去，似乎只有和徐达可称大明双壁的名将常遇春因为英年早逝，没有经历之后的肃洗之祸外，就只剩下汤和罢去兵权告老还乡，得以善终了。
徐达、常遇春，这两位猛人可是能带着骑兵和当年横扫欧亚百国的蒙古铁骑硬碰硬的存在，怎能不叫侯桓心生向往？
对了，蓝玉案和胡唯庸案，锦衣卫的身影穿插其首末。
确认真是李贤后，汤胤勣跳下马，斥责那看呆的小吏道：“放肆！此为吏部李郎中，你狗胆包天竟敢拦住李郎中入城？”
小吏不识李贤，却对汤胤勣不陌生，虽说现今居住在京城的汤胤勣并未袭祖爵，可老辈的族荫仍在，他一个不入流的末官小吏哪敢嘴硬？就算当众鞭死了他，难不成汤胤勣还得赔命？
噗通一声跪下来的小吏啪啪啪的开始猛扇自己，可比刚才失言还要用力的多，周围进出德胜门的百姓指指点点，热闹看的尽兴。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李大人！还请李大人饶小的一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李贤叹了口气，在朝中这么多年，各式各样的嘴脸见得多了，人前如蜜甜，人后如鸨毒的他见太多。这种小吏为任，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半个有圣贤国士之气度的，可见风使舵骑墙望风的本事各个不差，察言观色的本领更是媲美长袖善舞的妓倌。
李贤本就没打算计较什么，如今入朝才是头等大事。
侯桓对汤胤勣没啥记忆，毕竟大明开朝功臣多了去，之后成祖靖难又封了一批，这么多年过去这些家族开枝散叶子孙无数，能有几个在史书上刻下浓墨重笔？
汤胤勣怒哼几声，马鞭挥动正要教训这不长眼的小吏一顿，却让李贤拦下摇头道：“算了。”
汤胤勣看着刚都认不出的落魄李郎中，这才想到李贤不是跟随圣上御驾北征，怎么这副流民打扮跑了回来？
“李大人，您这是？”
汤胤勣问道。
李贤抓着他的手，汤胤勣钟鸣鼎食的公侯出身，闻着李贤身上的味差点没撅过去，被熏到眼睛都睁不开。
“这里人多口杂，咱们进城再说。”
还没意识到问题的汤胤勣点了点头，稍稍往后退去几步，表情尴尬道：“李大人，您要不先回府邸洗漱一番？”
侯桓插话道：“不行，事情紧急，我们必须马上进宫！”
侯桓也就比起李贤稍好些，一头发髻滋毛乱炸，身上挂着半副胸甲，底下踩着一双大拇指都露出的军履，扛着个扁担就能吆喝卖柴的造型。
“这位是？”
汤胤勣吸了口气，好家伙！比起李贤身上更要冲，而且还带着股腥臭味。他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太难看的表情，招呼道：“来来来，我们先进城。”
小吏还跪在原地，屁都不敢放一个，等到几人走进城后，这才擦了擦汗，拍了拍身上尘土，睥睨围观的百姓呵斥道：“看什么看！路引都给拿出来！”
进了德胜门，李贤悄悄附耳问侯桓道：“侯小旗，禁宫规矩繁多，这首要一条就是仪表得体，咱们三人现在这样，怕是在午门外就得让宫禁卫军给拦下，到时谁说话都不管用，一顿廷杖免不了！”
侯桓眼里瞧着实在受不了三人身上味道，牵马脚步越来越快跟竞走冠军一样的汤胤勣背影，语气促狭道：“我的李大人诶！难道我没跟你说清楚么？瓦剌大军现在已经盘踞居庸关，离着这德胜门不过七八十里的路途，他们的战马不需半日就能直逼京城下。等咱们洗干净身子在吃饱喝足；我寻思刚好番子的马刀也就架在咱们脖子上了，到时候上路阎王爷倒是觉得咱们好榜样，知道进阎王殿要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李贤被侯桓瞎扯淡扯的回不上话，理了理胡须只好点头。
北京城，四四方方，以中轴线贯穿，布局设置皆参考了南京城的方式，城内道路基本采用大街小巷。而所谓的小巷，就是俗称的胡同。在侯桓的那个时代，就是藏龙卧虎的地界，胡同里四合院出来的人，哪一个身家没个七八位数？
不过现在，胡同里住的都是普通百姓。
从这走到紫禁城，不知要多久，侯桓是一刻也等不了，他上前问汤胤勣道：“汤公子，可否借马匹一用，此事甚急，我必须尽快入宫禀报。”
汤胤勣抿着嘴唇，迟疑道：“可以是可以、但城中纵马是违令，若让五城兵马司的巡役撞见……”
侯桓懒得听他废话，连抢过三根缰绳，递给李贤和林旭后上马便朝着远处那朱红砖墙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