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怡殇 > 存续(1)全文阅读

那天回来后一整个星期,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句话,已经四十岁的心态再去装二十五的年龄实在困难。反正我要说的别人也听不懂,别人说的我也听不进去。陶洋中间来过我家几次,都只听到他在客厅说话的声音,谁也没再见过谁,婚事的话题就在沉默中被压了下来。听陶伯说,陶洋对此绝口不提,他们问不出话来就只好来问我,没想到我也是这副样子。我爸妈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在眼见我日渐萎靡时开了口。

“小柔,没吃午饭,喝口汤总行吧。”妈妈端着一只大碗,在我对面坐下,浑浊的眼睛装满担忧。我有些歉疚,只好接过大碗。热气扑在脸上,闻不出味道,盯了半晌,仍旧是摇摇头放下。

妈妈见状,挪到我旁边问:“闺女,咱这是怎么了?有不痛快就说出来,去了几年,爹妈都成外人了?”

我笑了笑:“没事,妈妈,我就是不饿,您不是知道我一直胃都不好,在外面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

见我开口说话,妈妈明显松了口气,搂着我的肩说:“胃不好才得养呢,你这孩子看着皮实,内里毛病多的是。原来性格还好,整天笑嘻嘻的,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小柔,跟妈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是跟洋洋的事不痛快了?”

我有点冷,不自觉往妈妈怀里缩了缩,壁橱的玻璃门映出我们的影子,慈爱的母亲轻拍着她的女儿。我的心跟着妈妈的手影一下下有节奏地起落,耳边恍惚响起儿歌声: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额娘,五九六九是什么?额娘,额娘……

“韵儿!”我猛地坐起来。妈妈吓了一跳,伸手摸我的脸。我随着她的抚摸感觉到满颊的冰凉,急忙破涕为笑,“妈,您看……”

“小柔,你是在外面碰到什么事了?怎么变得整天魂不守舍的,妈妈岁数大了,别叫妈妈着急,啊?”妈妈紧紧搂着我,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很急切地晃着妈妈的胳膊:“妈,陶洋那件事,我真是……”

“是你不愿意嫁他?小柔,妈妈可以理解,也不是没想过。当初别看你们商量得高兴,分开太久难保没变化。可是你陶伯他们不一定能理解。洋洋这几年的认真劲儿我们都看着呢,孩子,妈妈不强迫你,可是你的理由一定要充分,咱们不能亏了良心。”

我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话却只能咽在肚子里。我当然有理由,我的理由比任何都充分,也比任何都荒谬!见我又恢复到沉默状态,妈妈只是唉声叹气。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是Moo。听到死党们约我出去玩,妈妈很希望我能换个样子,于是高高兴兴地把我推出了门。

小区外不知哪一年新盖的小学校,一群小孩子正在操场上嬉戏。我驻足在铁门外,那些因兴奋而通红的笑脸在我眼前晃着,融合着,最终化成一张童真的面孔,唱着歌谣,喊着额娘,一会是弘暾,一会又变成弘晈。他们在此刻早已是作古的先人,却仍然是我心里最稚嫩的孩子。我越发体会到自己的尴尬处境,我是个死人,原就该是个连形骸都不存的死人,活着对我来说,是件困难到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亏得我们来接你,不然还不让我们等死!”没等我反应过来,悠悠已经跳到我跟前,“你可真不拿组织活动当回事,站在这发什么呆呢?”

“没有,刚才小孩子们打架,我就看住了。”我一边回头跟她们一起走,一边打着哈哈。

高暇笑说:“Moo,你们还说她不正常,我看这不挺正常的?小孩子打架都能看住,除了肉肉谁还这么不着调呢。”

Moo皱皱眉头没有接她的话,反而拍了拍我的肩膀:“昨天听说一件事,今天只好全组织出动,也不算是兴师问罪,就是想劝劝你。”

我一笑,心里大概已经猜出来了。走到茶吧刚坐下,我就先说:“你们也是为了陶洋的事?”

“为什么要说‘也’?”悠悠眨着大眼睛,半开玩笑。

Moo很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我说:“没错,婶婶儿也托我们问问你,原本不是说回来就张罗结婚的么?怎么听说你们出去一趟回来就连面都不见了呢?”

我啜了口柠檬茶,看着窗外:“我的解释你们不会喜欢听的。”

“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们来找你干什么?咱们以前不都是这样谈心事么?”Moo明显有些不高兴。

“可我说的是事实,没有比我对陶洋解释得更清楚的了,可惜他一个字都不信。”再让我叙述一遍我就真的要疯了。

“不对,陶洋信了,你说的话他没有不信的时候。可是肉肉,你自己也信了么?”Moo严肃地盯着我。

我躲过她的眼光:“你们已经有了结论了,还问什么呢?这本来就是个说不清的故事,就按着你们想象的接受吧,我没有解释。”

Moo很生气:“你这是什么态度?王雅柔,你中了什么邪变成这个样子?陶洋你不要了,你爸妈你也不管了,就连我们你也不理了,我问问你活着到底为什么?”

我大笑:“你问住我了,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也想知道呢。所以你们问不出来,我爸妈也问不出来。之前的你们不相信,之后多少遍也是一样的话,难得糊涂,你们还是放过我吧!”说完我便冲出茶吧,落荒而逃。

大街上车来车往,钢筋水泥的丛林连一块僻静去处也寻不到。所以没有人可以在都市里哭泣,因为行色匆匆的社会容不下绝望。索性,我拐进一条摩肩接踵的街道里,逆着熙攘的人群走。这是一种折磨,被密密的身影包围的同时被孤独窒息,搞不清自己为什么执著地残喘着,只知道每走一步都有一个地方被撕扯得生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