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水世怎么也不会想到，万年死宅的自己居然会为了一顿照烧鸡肉饭，真正“管住嘴迈开腿”，千米迢迢来到了常订常吃的“张记快餐”。可能这就是QQ群里东哥说的缘分吧，缘分让我们相聚在饭点之外。水世在路上这样安慰自己。
顺着高德地图，他几经辗转，终于摸索到了张记快餐的实体店铺。与想象中的不同，张记这样位于大学城，每天营业额庞大的饭店，线下的部分却显得逼仄破旧，即使是在外卖平台上看到的样子，也比实际中多开了几层美颜。看着掉色的招牌，稀疏的门帘，狭小的门廊，拥挤的座位，空空荡荡的厅堂，水世由衷地想，这莫非是一家黑店？
不过，在门口小马扎上坐着的，带着围裙的中年女性打消了他的疑惑。见到行色匆匆的水世，她扶着门框坐起，试探着发出了问候:
“是不是那个漏单的小伙子？”
这个识人方式倒是很清奇……水世点了点头，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因为理论上，他是来白吃白喝的。
白吃白喝还很理直气壮，臣妾做不到啊。
“那就好，真不好意思啊，让你没有外卖，还跑了这么远。”张姐把手在围裙上搓了搓，换出一幅热情的笑脸，“想吃啥，阿姨都给你做，不收钱。”
面对她盛大的热情，水世不知如何回应，他只得化身正常的食客，一边笑，一边拉开帘子，往店门里走。
这时候他注意到，张姐的身边放着一根手掌，这位热情女人的腿似乎有些跛。
唔……这位养活了大学城无数学子的传奇女性，居然腿脚不太方便。
夜色中灯辉弥漫，水世在狭小的店铺里吃着一碗照烧鸡肉饭，对面摆满了瓶瓶罐罐，掀开盖子看来，都是老板张姐腌制的各色小菜，有豆角，黄瓜，萝卜干，榨菜，雪菜，酱料，豆腐乳……水世突然觉得有些感激，自己若是在宿舍里点外卖的话，是绝对享受不到这种豪华待遇的。
饿了许久的他继续吃饭，一口一口咽着，鸡肉和酱汁的味道在口腔里氤氲激荡起来，他忍不住举筷称赞道:
“好吃！”
听见别人夸赞自己的手艺，张姐的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就像冬日的太阳，让人看到就拥有深入心间的暖意。她又从厨房里搬出几个瓶罐来，热情地招呼着:
“小伙子你尽管吃，不够还有！”
水世一边埋头狂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阿姨，你这个手艺比外卖好吃这么多，干嘛不直接卖手工的东西啊。”
下次只要有机会，就过来吃张姐手工做的，那可比机器做得要好吃许多。
嗯，也要向许婧黄晓菁她们推荐一下，千万不要因为店铺的外表而错过啊。
“现在这个时代讲究的是效率，我那个大学生儿子说的。”张姐的视线投在水世的背后某处，“要是没这个机器，我一双手哪里能撑得起那么多订单。我也没什么怨言，就是觉得可惜了。多少大学生在这上了四年，点了多少单张记，却没吃过张姐真正做的东西。”
水世的后面就是银亮的外卖机器，可以看到夸张的原料箱，机械臂，烹饪盒。往日他挺喜欢机器的产物，如今却觉得，张姐既然有这样的手艺，却被机器弄得没了用武之地，实在是暴殄天物。他感慨道:
“这是时代的不幸。”
“倒也没这么夸张，这个时代挺好的，我们小时候哪有这么方便。”张姐笑呵呵举着手机，“饭能用机器做，人也能在手机上面谈话，出门也方便也快捷，虽然人情味寡淡了些，有点不适就是了。”
水世心中一动，他突然想到了困扰自己许久的网友问题。为什么不向眼前这位阿姨寻求一下答案呢？他摆脱了埋头苦吃的状态，转而主动搭起了话:
“阿姨，你觉得网上的事情能相信吗。”
“那得具体分，像那些保健品什么的我是不信的，抖音什么的我也不信，太假，现实中哪有那么好的。”张姐也很健谈，她很快接上了话茬。
“唔，我是说，网络上认识的人。”水世小心翼翼地措辞，“阿姨你可能没有这样的经历，有一个人，她在网络上很好很好，每天都陪你玩陪你笑，陪你哭陪你闹，就像一个天使。”
“这么好？女孩子吧。”张姐道。
“嗯。”
一个走心的女孩子。
“网恋？我家孩子年轻的时候做过，差点没被他爸打断腿。”张姐顿时乐了。
“也不是啦，应该是友情。”水世疯狂摇头，“也不是纯粹的友情，应该是，依赖。”
他应该是不喜欢须鲸的，他怎么会喜欢须鲸呢？人不会喜欢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
“这个，阿姨我不太理解。”张姐也摇起了头。
“我依赖上了网络上一个女孩子，一个很有可能现实中不是这样的女孩子。”水世放下碗筷，他神色迷惘起来，“我一直想靠近她，又害怕她不是她。”
可能是店里的环境过于舒适，又或者是这位阿姨热情到让水世想起了自己的家，所有面对“须鲸”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爆发:
他迫不及待地想找人倾诉。
张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消化水世给出的信息。水世不也不急，他继续吃着鸡肉饭，咯嘣咯嘣嚼着萝卜干。终于，他听见对面的阿姨说:
“小伙子，我觉得这个事情也没那么复杂。我平时上网的时候，也见着身边和善的蓝朋友网上骂骂咧咧。互联网嘛，就是把每个人身上的两面割裂，但其实都是他自己。”
“唔，这样啊。”
“也就是说，根本不存在什么真假，只要不是演出来的戏，互联网就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张姐语重心长道，“你喜欢那个女孩子身上的闪光点，这个闪光点在她身上一定是存在的。”
“那要是我喜欢她的缺点呢？”水世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对面敦敦教导的女性，哭笑不得道。
“缺点你都喜欢，那就谈恋爱啊。”张姐摊开手，“你们这些小年轻，怎么都这么纠结。”
“噗……”
水世当然不会采纳张姐的这个建议，但是，长期以来的心结似乎有了松动——
是啊，我喜欢网络上的她，网络上的她是现实中她的一部分。
所以，我应该会喜欢现实中的她。
我喜欢须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