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我还记得他的长相。
我还希望……能再见见他。
***
时为盛夏，但却即将步入寒秋。
在醒来的刹那，他意识到自己的泪水已浸湿枕头。突出在外的干草戳刺着他的头皮，一种又痒又麻的搔弄感停在脑海，这份怪异的诡异感融化在水一般的意识里，又被捞起、抓紧，揉碎、揉捏成了空中的尘埃……
索索重又颌上双眼，清冷的空气微微张动的嘴里渐渐充盈，进而溢漫于腹。
美狄亚不在他身边。
摆过头，睁开眼——那个他唯一的女孩只是站在空阔的、地面铺就着劫掠来的地毯的干地上。美狄亚全身赤裸，细瘦的腰肢在火光的映照中折射出一片凹凸、细腻的柔光——她的肌肤外露在空气中，身前是火焰、身后则是濒近索索的寒冷与黑暗。
他不知道美狄亚在看什么。
或许，她是在看火吧。
女孩的双脚沉重压在厚实的毯子表面，她身子微微前移，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在短暂的呵笑、哀叹声后，将原本无力垂在身侧的双手向前一按……
“美狄亚？”
索索轻喊了一声。
他缩在被子中，双腿紧紧纠缠在一起，左脚则紧绷绷地压住了稍有些发麻的右脚。
近乎于挣扎地——他尝试起身。
“你醒了。”
美狄亚的声音异常沙哑。
她用手静静压着火盆，仅仅垂到手肘附近的头发，也散乱不堪、毫无规矩。
“再睡一会儿吧。”她说了一句，两腿微微叉开，与双臂一并撑在火盆边支持着身体的重量……又或是，灵魂的重量？
此刻的她，就像是初生的婴儿。
身无寸缕，身无片衣，甚至连平日里用来绑起发辫的短绳都不在这儿——在索索的视线中，她臀部高高翘动着，腰却一直向前压。这本该是一场……一场，对他来说值得享受的盛宴。可是，不知怎的，看着此刻的她，他却只感受到了无尽的苦楚与悲伤。
不……
不是的。
其实，我知道的。
轻吸一口气，索索缓缓从矮床上微撑起身：“还得等一会儿。再睡会儿吧……”
“我睡不着。”
美狄亚没有转过身来，她绝美的身躯略显低垂，稍稍弓起的背上也明显印出了脊骨的痕迹。
略微一顿，她突然松开手，直起腰，猛吸一口气：
“再做一次吧。”
她喘了几声，又道：“再做一次吧——说不定，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不会的。”索索温柔的看着她的后背，少年的眼眶中积着一层轻薄的泪水，他所追求的、他所热爱的——结果，直到此刻他也还是没能找到……活下来又能如何？死了又能如何？“你不会死的。”
“输了，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美狄亚猝地扭头过来，她眉毛像刀，凌厉的视线则像极了草原上最锋利的长草草尖。
“我已经长大了。”她抬起右手，重重压住那迎向索索的轻微颤抖着的乳房，进而将之重压变形：“我杀了他！我做这一切，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比他强！”
“拖勒卡会帮咱们，亲卫队也是你的。”索索盯着她隐藏在阴暗中的脚背。他视线一点点向上挪，自她紧绷的小腿、紧绷的大腿、紧绷的腰肢乃至于紧绷的胸口与脸蛋间轻柔移动：“你会赢的。”
“我会杀了他们！所有人！”
说到这儿，美狄亚重重一甩右臂，又将这句话重新重复了一遍：“我会杀了他们，全部！！！”
“……”
真的吗？
索索所知道的是，命运的天平对她来说已彻底倾塌。
美狄亚派出去的使者已赶到各个部族，她与部族的长老们取得了联系——她让他们接受现在的变化，有的人接受了、另一些人则在犹豫后接受了…可是，派向迪达特沃默兰的使者却被赶了回来。使者说，沃默兰的长老本来已经答应了要觐见并再次向迪达特托利多宣誓服从，可是，那个老头儿的儿子却……
（“回去告诉那个女人，她没有资格继续当迪达特人的托利多！”）
（“沃默兰不会效忠于一个恶毒的暴君！”）
（“叫她趁现在继续舔那个小白脸的屁眼儿吧！我会，将那小白脸的脑袋挂到长车最前头的马旗上！”）
他这么说了。
他这么说了……
“沃默兰，科尔曼…除去留在北方的八个。剩下的十九个，有五个保持中立，两个你所认为的忠诚者，四个你所认为的骑墙派……以及，八个直接掀起反旗的部族。”
索索以手掩嘴，他缓慢按动手指，将自己的嘴唇反复往下压：
“迪达特人比我想象的更耿直，也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之后在战场上，只要占了上风，你就能一鼓作气将所有叛贼解决掉；可倘若你稍微露怯……”
“你还想说什么？！”美狄亚愤怒的瞪大了双眼：“你——！”她指着索索：“你还嫌，我现在的麻烦不够大吗？”
说过这一句后，她低吼出声：“你将这一切都变糟了。我敢说你肯定没法解决现在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张故作镇定的脸蛋下藏着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儿，她大阔步走向索索。
离得近了，这女孩用力抓住棉被，又猛地将之拎起、再狠狠摔到了一旁的地毯上！
“我说做，就做！你还想假装到什么时候？完了！全完了！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还以为我说会忠于我的人其实仍忠于我？凭什么？！你告诉我，他们凭什么为了我去杀族中的人？！”
骂道这儿，她一把将半撑着身子的索索推倒到床上。
低沉喘着，她胸脯一起一伏，淡白中搀着粉色，又在顶峰处点缀着两点圆黑的乳房随着她的呼吸声缓慢律动。直到最后，她才轻缓笑出了声音。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
阴沉的笑声，好似一把把能将寒夜刺透的尖刀。
“你会死的——索索，我或许还不会。我只会失去一切，生不如死，可是你，这次结束后，你的脑袋就会被他们割下来，挂到我族中长车里最高的那支旗杆上！我会看着你漂亮脸蛋上的肉慢慢腐烂、慢慢被鹰啄走、被虫吃掉……就算只剩下骨头，他们也不会把这颗脑袋……”
说到这儿，她抬手、开掌，轻缓拍了拍索索的右脸颊：“摘下来。他们只会让我看！看！他们只会，让我生几个他们自己的儿子女儿——！”
终于，她沉重的闭上了眼睛，身子也往前一倾，进而重重地压在了索索身上：
“最后一次了…所以说，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咱们两个。”
“……”索索眉毛轻扬。
死亡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
他不怕死吗？
他怕极了。
“如果我真的害怕了，我会说的。”
如此在她耳畔低语着，索索将这个坚强而勇敢的女孩揽入怀中。他笼着她坚实的脊背，平滑的手掌则紧贴着女孩紧绷得令人怜悯的肌肤……在他眼中，美狄亚的形象仿佛与欧丹、朵拉的形象都重合了。
我何德何能……
他想：我何德何能，竟配得到这几个人的爱呢？
他不知道自己的优点。
他看不到自己的价值。
他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也不知道自己活在世上究竟曾为谁做到过什么。
他曾无数次感到害怕。
无数次的。
畏惧死亡、畏惧强者、畏惧失败、畏惧未知、畏惧这个世界的一切。
但唯独此刻——他的灵魂，一如他这份清澈的勇气般澄净透明。
“从生下来到现在，我失败了无数次。可这次不会了。”
说到这儿，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将两片凉薄的嘴唇贴在这发烫的额头上，就像自己曾为她做过什么，就像曾经的自己配得到她的爱……他不配，他知道自己不配。可是……
“我能……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