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开始帮腔：“——叮！脱脱捕捉到关键词，婚前恐惧症，现在开始为您科普相关信息，请戴上耳机……”
薛霸二话不说，忽然关闭了手机电源。
这下情绪高涨正说到关键处的AI也不得不被迫断了气。
他转向甄乐雨，严肃地收起饭盆，道：“我觉得我还是没被你说服。总之让我先一个人静一静。”
“说什么一个人！你只是又打算回去找植物聊天了吧？根据系统储存的知识库，在植物面前发牢骚也会降低它们的生长速度，别去祸害你的扎哈·哈迪德了！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学霸！……”
翌日上午。
无需多言，薛霸平复心情的办法依旧是做模型。
陷入恋爱纷争以来，他最爱的娱乐消遣也没时间认真去做，手上的茧都变软了，重新握起小刀，也老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他强忍着违和感一路机械切割，按照不逊于过去的手速“夸夸夸”切了一大堆长条航模板，再把它们按照不多不少的等量间距粘贴在成型的建筑模型外立面上，作为长窗格栅的主体。
——1:100，隈研吾的浅草文化中心。
“呼。还是做模型最让我快乐。”
他又一次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叹气声。神清气爽。久违的放空大脑式修禅令薛霸终于找回了过去的自信。他还是那个模型大师。至少在建筑学的领域，他是自由的。
要是萧溯月也喜欢做模型该有多好。这样他就不怕她觉得他无聊了。不行的话，喜欢看模型、或者喜欢看人做模型也成，再不济，能欣赏模型的工作量也行。要怎样才能让她也感受到这种极致而纯粹的喜悦呢？他皱起了眉。
“薛霸？你又来做模型啦？”
有人在叫他。他回头一看，正是同门学姐林雨泽。她今天也打扮得庄严肃穆的，高跟鞋+西装+diva女王色口红，看着像要去联合国参加什么人类共同课题的讨论会议。
好在薛霸对这种庄重感并不抗拒。
“你好，林学姐，就到聚餐的点了？”他看了眼手表，因为手机还处于关机状态，“还有半个多小时呢。”
今天是导师孙教授的生日，所有学生都齐聚一堂，想着在T大校门口的宴铭园订桌酒菜为他庆祝六十大寿。所以她今天才穿得这么正经。不过，学生们约好的时间是11点半，离现在还差得远。
“老师说他今天来不了了，甲方请吃饭，总不能不去。所以聚餐就泡汤咯！”林雨泽叹了口气，坐在他身旁的小椅子上，“——啊，想吃火锅了，一个人去火锅店总觉得有点凄惨，怎么样，要和我一起去吗？”
“这……”
这是在邀请他？
薛霸不知该不该答应。
“你在担心萧溯月起疑心？没关系的，大家都知道我就是这种性格，爱和各式各样的朋友吃饭，绝对没有动歪脑筋。”她畅快地笑了起来，“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两个人吃的是饭，一个人吃的是饲料嘛。”
看她表现得如此正大光明，薛霸反而觉得有所顾虑的自己太小肚鸡肠了。
事实也就是如此。
两人来到五道口附近的火锅店，各自点了一份小锅。林雨泽是番茄汤，而薛霸则是忠贞不渝的麻辣爱好者，光是麻辣汤底还不够，要单独点一份泡椒加进去，再往食物上疯狂撒黑胡椒等干属性调料，才算尽兴。但他在点菜的时候却十分谨慎。
“一份大肥牛，一份拉面，一份冬瓜土豆拼盘。我点这些正正好。”
“这么少？够吃吗？”林雨泽对他的胃口表示怀疑。
薛霸冷静地说：“不，人们吃火锅的时候总容易点多，但实际上，如果打算吃到八分饱的话，这个量对运动量不大的成年男性来说是最合适的。”
“你计算得真精确啊。”
“有AI帮我计算。毕竟不想浪费。”
“可人的胃是有弹性的。稍微剩一点也能吃下去。你看那些网上的大胃王，不都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嘛。”
为了证明这一点，林雨泽点了比他多好几盘的菜，跟打仗似的往锅里下。
望着她的火锅里上下摇摆的龙利鱼，薛霸显得有点情绪低沉。
“我不能理解。明明是为了开心才来吃火锅，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逼到勉强吃完剩菜的地步？”
他说话这么冲，明显有心事。
她想了想，托着下巴说：“你在借菜喻人吗……我就这么说吧，人不能只依赖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活着，对于已经确信的事就从不去怀疑。你以为你足够最冷静客观，但在我看来，你忽略了很——多计算以外的变量。”
“什么变量？”
她夹起一块面前的龙利鱼，炫耀般地挥了挥筷子。“食物是可以分享的。烦恼和爱也一样。”
说着，她便把筷子伸进薛霸的辣锅里，从红色的液体表面咕嘟嘟地冒出一串气泡。
分享……
这句话就像一记惊雷，击中了不知所措的薛霸的心。
和甄乐雨那套路化的加油呐喊不同，“分享”这个词完美地解决了薛霸心中潜藏的困惑。
她说得没错。他过去经常是独自一人，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打游戏，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写作业，一个人看病，一个人购物，所以在他的字典里，“分享”二字出现的频率非常之低。
然而现在，他遇到高兴的事，都很想说给萧溯月听。
这就是他最近倍感压抑的根源。
那么，他的痛苦也应该照实表达给她。
他要告诉她他因为害怕失去她而痛苦，也要告诉她他担心自己比不上赵睿在她生命中占据的地位，也要告诉她他对模型的热爱，他不喜欢太装模作样的衣服、其实也不喜欢AI提供的大部分装腔作势的策略、更不喜欢如果告白失败连朋友都没得做的可能性……
薛霸摔下筷子，穿上黑色风衣，对身旁一脸吃惊的林雨泽说了句“钱我待会儿微信转账给你”，便骑着自行车一路飞驰进了T大。
12月下旬的北京天气极度寒冷，夸张一点能到零下14度，不戴口罩的话，连吸进嗓子的空气都是冰的，但他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脚上仿佛涌出了无尽的力量，一踏一个准，轮胎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骑到学堂路中央，望见不远处正从食堂出来的她，立刻按下了刹车。
“呲——”
她几乎看见了摩擦力导致的星星火花。这压力……轮胎怕不是都已经爆了。
但比起险些被撞的惊悚，让她更为震惊的还是薛霸脸上闪烁着的、渴求的神情。看到她的瞬间，他的心就变成了埃舍尔空间。无尽的楼梯循环，忽上忽下，以为走到尽头，却突然柳暗花明，转而走向另一条路。
“萧溯月！”
他像拴着链子的狗一样嚎叫着，叫声使人想起了野兽。
她先是一惊，随后对他摆了摆手，着急道：“怎么了？别停在路中间，让别人过一下！”
“对不起，我——喜欢你！”
他的嗓门非常雄厚，由沉淀了好几日的不安和紧张汇聚而成，此刻又突然失去了障碍，变成一头害了相思病的犀牛，在寒冷的北风中放声歌唱。话一说出口，他马上就后悔了，总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耳朵根也红得厉害。
就是！在人来人往的学堂路上说这种话，根本无异于自杀！
看她充满震惊的表情！是不是他已经死了！
“啊——”
然而，一阵沉默过后，他感到自己脑门上“啪”地一下掉落了某种黏糊糊、热乎乎的液体。不，有可能是固体。谁知道。
而她还未来得及绽放的羞涩和一点点恼怒，也在那个瞬间转化成了好笑。
他看见她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她才走上前来，慢慢举起双手，凝视着他头上的鸟粪，他尴尬地弯了弯嘴角，却感到头上一沉——她踮起脚尖，用纸巾把白色温热的液体擦拭了下来。那一刻，在寒意盎然的树木之下，他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再也感受不到尴尬，心中只有爱。
“我没想到冬天还有乌鸦。”薛霸笨拙地解释着。
她这下更绷不住笑了。
“你是不是傻？学堂路哪个季节没有乌鸦屎？不过也挺好，都说读T大的人要是没被乌鸦屎砸过一次，人生就不圆满，恭喜你在毕业前完成了这个任务。”
“我喜欢你。”
“……你说过一遍啦。”
“上次之所以不敢听你说话，是因为我怕毁掉我们之间的友谊。”他鼓起勇气说，“我总觉得自己在大众心目中的评价不如赵睿，我怕他先一步把你抢走，我也怕你不能接受我这么无趣的人，我怕各种各样的事……所以我不想知道你的回答。”
他突然像极了迷路的小男孩。
“那就别听了。”萧溯月这时的声音十分温柔，好似一杯淡蜂蜜水，“能和我在一起，你多幸运啊。给我当成人生最值得感激的事一直记到进坟墓吧！”
薛霸愣成了一尊雕像。
“咦？”
难道是他理解错了？她是不是……
是不是……
“看你高兴的，明天这个点儿，来宿舍接我？”
萧溯月的下一句话彻底坐实了他看似荒谬的猜测。一时间，无数种复杂的情感药剂注入了他小小的试管，五颜六色的液体上下翻涌，产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一串气泡向上飞起，又变成白茫茫的干冰释放物，嗤啦，嗤啦，让薛霸的脸色也在彩虹的两极之间变来变去。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咦？呃、也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