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天青色望湖纱，柔和洒落在一册册泛黄的书帛间。紫金铜炉里，沉香烟袅袅，弥散进一室的翰墨书香。
叶瑶径直走了进去。
楚渊见她进来，收起手里的书帛，问：“有事？”
叶瑶自发走到了他对面，也没有见礼的意思，直接道：“殿下，阿瑶想见见那位花嬷嬷！”
三月二十一那天，她带着姽婳去了悦来酒楼。后来，姽婳被夜枭送回了王府，叶瑶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已经不再天京城了。”楚渊从书桌上抽出一本薄册子，递到叶瑶手里，说：“这是她交代的东西。可以参考，但不能尽信！”
“多谢殿下！”叶瑶点了点头，打开小册子。
白纸上字迹工整，语言流畅，没有半分涂抹和修改的痕迹。她仔细检查了一遍，通篇都是用小楷写成，笔墨均匀，行文间浑然不见思考和停顿的痕迹。
心下遂了然，这定然已经不是姽婳留下的原件了。
“明日，我回叶府一趟！”叶瑶没有细看，收起书册，笑道：“多日不回家，母亲只怕想阿瑶了！”
“可以！”楚渊停了停说：“我让清欢送你过去。”
“算了，还是让夜枭送吧！”叶瑶促狭地说：“今天，我刚刚送了他两个美人。最近几日，我想，他不会有暇分身的。”
“都依你！”楚渊纵容地笑了笑，轻声说。
“我还让那两个美人给他带了句话！”叶瑶眼神微闪，笑了笑，嗔笑道：“我告诉他，若是不收下我送的美人儿，我就来向你告状，说他觊觎我，日日来凌烟阁送东西卖好！”
“这种无赖的话，大概也只有你说得出来！”楚渊笑了笑，眼中掠过一片柔辉。
“只有在你面前的时候，我才会如此吧！”叶瑶也笑了笑，心里略有些复杂。
她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极了恃宠生娇的女孩儿，不过仗着心上人在意她，就这样言行无忌，恣意张扬。
可是，一个男子若是爱着一个女子，绝对不会希望她时时温婉贤淑，体贴懂事，只会希望她可以做真正的自己，可以酣畅淋漓的笑和哭。
定了定心神，叶瑶又道：“殿下，您知道叶清欢的身份了，是不是？哦，他是叶清歌的双生弟弟。”
“所以呢？”楚渊不轻不重地问。
“是叶清歌的孪生兄弟，不是阿瑶的。”叶瑶把话摊开了说道：“他的背后，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得道高僧。”见楚渊神色未变，叶瑶在心里腹诽了一下，微微扬眉，淡笑着说：“殿下，您需不需要阿瑶将计就计，探一探他的底细？”
“探他的底细？算了，不必多此一举！随着他折腾吧。”楚渊说。
“哦！”叶瑶放松似的点了点头：“这么说，您知道他的底细了？哎呀，他是被一个得道高僧送到这个时空的，那么您呢？您是怎么来的？不会也是被一个得道高僧送来的吧？”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得道高僧！”楚渊说：“大概是因为你的缘故吧！姽婳打开时空隧道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于是，便趁机搭了一辆顺风车。只是没想到，我坐在了车子前头，你却是坐在了最后头。”
“也许吧！”叶瑶无可无不可地说。
楚渊又道：“你的灵力修为已满六阶，正需要大量的实战来补足根基，从叶府回来后，我会给你安排特训！三个月后，你大概就能动身去南疆了。”
“三个月？就这么容易？”叶瑶暗暗咋舌，这种催熟的法子，真的没有后患吗？
“容易？”楚渊笑了笑，说：“我不认为，三个月后，你还会如此想。好了，去收拾东西吧！”
“我知道了！”叶瑶心里一跳，笑了笑，收起小册子，一一应承下来。可以预见，接下来的三个月，一定不会多么轻松和愉快。
从弈园回凌烟阁的路上，叶瑶又遇上了叶清欢。
“三小姐！”叶清欢的眼底压抑着怒气，嘴唇抿得极紧，冷冷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把两个疯女人送到我房里，究竟所谓何来？”
叶瑶不客气地讽刺道：“敢问叶大管家，你成天有事没事地引诱我的侍女，又是个什么意思？我看你日日辛苦，索性把人直接送过去，让你终于得偿所愿，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清欢的私事，就不劳三小姐过问了！那两个疯女人，还请您领回去！”叶清欢又怒又羞，口不择言：“清欢不过王府里的一个下人，比不得金尊玉贵的贵人，消受不了枕边的齐人之福。三小姐您若是丫头多的没地方安放了，不如直接送给王爷！”
“下一次，再碰上没用的丫头的时候，我会把你的话转告殿下！”叶瑶冷冷一笑，道：“大管家如若无事，还请让开！”
“成天殿下长殿下短的，除了向楚渊告状，你还知道什么？”叶清欢被气得一噎。“王爷的性子，一贯是喜怒无常。等到哪一日，你人老珠黄了，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还能怎么办！”
叶瑶也不着恼，轻轻一笑：“那么，叶大管家有何以教我？”
“居安思危，有备无患！”叶清欢放松了脸上的表情，说：“这里不是地球，也没有什么离婚保障，一切全凭权力说话。楚渊一介亲王，坐拥整个北疆，你还能指望他为了你从一而终不成？这时候不早做打算，来日后悔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我好歹与你是血亲，又来自同一个地方，多一个帮手，不比多一个敌人好吗？”
这是举白旗了？叶瑶说：“可是，如果帮手身后还跟着一个强大的敌人的话，那结果就不一定了，不是吗？”
“我不是你的敌人！”叶清欢殷切说道：“我承认，因为家仇，我的确不喜欢楚渊和渊盟，言辞多有得罪和冒犯。清歌姐姐，好吧，叶瑶，我们握手言和好不好？我不会让你为难！”
叶瑶瞧着他半晌，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容我想一想，然后再给你答复！”
这话前一句是真，后一句则是假了。叶瑶的确不打算依靠楚渊，但还不至于去依靠叶清欢。她真正要依靠的人，其实是自己。
就算是做一朵菟丝花，她也是能反哺寄主，互利共赢的那一类。
至于所谓妻妾成群，对于别的男子来说，或许是一种无法抵挡的诱惑和享受，但放在楚渊身上，那就是一种莫大的危险了。
他和叶瑶有一点儿很是相似，戒心重，处事谨慎，绝对不会冒着中毒和受伤的风险出去拈花惹草。万一沾上了一朵毒花毒草，那就是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了。他能接受叶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叶瑶是他一手养大的女孩子，对于他来说，她没有秘密，因此绝对安全。
叶清欢只当叶瑶听进去了，又问：“那么，那两个疯女人……”
叶瑶笑了笑，绕过他，走远了。只留下一句话在风里飘：“这个时代不是赋予了男子妻妾成群的权利吗？叶大管家不妨先好好享受一番。”
回到凌烟阁之后，锦瑟和绿衣已经不在了。叶瑶自去书房，翻看手里的小册子。
这本被提前“整理”过的小册子里，没有什么天大的隐秘。叶瑶从头看到尾，里面值得注意的只有两点。
一是李家的来历。凤嘉国的皇帝起兵时，手下有两个肱骨大臣，一个姓何，一个姓李。凤嘉国立国后，何姓大臣被封了异姓王，权势滔天，而李姓大臣则退隐山林了，再也不曾在凤嘉国政坛露面。龙骧国的李家，就是那位李姓大臣的后裔。
二是天衣令的秘密。凤嘉国的开国皇帝膝下有一女，名叫凤倾城，后受封“倾城公主”尊号。凤倾城勇武聪慧，机敏过人。为了帮助父亲争天下，她一手组建了天衣楼这个秘密组织，以形形色色的商铺为据点，广泛地收集情报，秘密蓄养死士。
凤嘉国立国之后，天衣楼由明转暗，成了倾城公主的私人武装。几百年过去，倾城公主早已作古，当初的天衣楼也成了传说。但一直有人相信，天衣楼在倾城公主的后人手里代代传承，只要找到枚天衣令，就能掌控天衣楼这一支隐蔽而强大的力量。
值得人注意的是，倾城公主的驸马，姓华，出身不详。他迎娶公主后，不愿意入朝为官，而是与妻子携手，遍游天下。最后，携隐山林，时人莫知其踪。
也许，华皇后手里有天衣令的结论，就是这么的出来的。
叶瑶一一看罢，却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李家在龙骧国传承了几百年，然后在十年前突然消失，这其中的玄妙，与凤嘉国有什么关系？
平民出身，然勇武非常的华皇后，一手打造出三十万护国军的巾帼英雄，真的是倾城公主的后人吗？
李家消失了，李氏和她的一双子女却留了下来，这个不同寻常的举动，仅仅是为了找到天衣令吗？
一个又一个疑问浮出脑海，纠缠成千结的网，在叶瑶的心头上飘荡。
她不知道答案，却很明白，自己离最后的真相，已经更近了一步。
三月二十四日，叶瑶带着含嫣，离开王府，重新回到叶府之中。
朱门绮户深深，富贵荣华满眼。叶府，这座传承了近千年的府邸，刚刚换了主人。
李氏依旧住在抱月轩里，却不再主持中馈。如今，府里当家的，是叶诚和周锦桂夫妇。
然而，叶瑶去抱月轩见李氏的时候，平静如死水的叶家长房又生了变故。
“夫人，二小姐出事了！”采苓面带急色，匆匆跑进抱月轩，不顾在场的叶瑶，脸色苍白地回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