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来自蒙特伯格的幽灵猎手 > 第二十四章 焦躁全文阅读

“我不会将你与月亮作比,因那月亮总是变化,而你却凝固在我眼中。”

“我也不会将你与太阳作比,太阳属于阳光眷顾的所有人,我却只想将你当做私藏。”

念着缱绻词句倾诉深情的女声柔美而活泼,就像一汪灿金色的湖水,波光旖旎华丽,然而触摸上去是清凉而怡人的。

那亲昵的声音在他耳旁,带来的想象都是温暖而明亮的,就像声音的主人一样。

艾德里安伏在桌案上,隔着手臂看向伊多娜:“改自奥皮茨的十四行诗?”

“别拆穿我啊,以利亚。”

金发的姑娘先前还在看着的诗集已经被搁在一旁,她双手都拉扯着艾德里安的头发,黑色的长发分成几股在她葱白细长的手指间编织出精巧的花样。她的动作很轻柔,为了避免扯痛睡梦中的人,然而即使艾德里安已经醒来,伊多娜也不见被发现的慌张,她依旧慢慢悠悠地玩着艾德里安的头发。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空气中的浮尘在光线里飘浮,伊多娜迎着光亮,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都像是金色的,她垂着眼帘,还在偷笑。

艾德里安乖顺地任由她折腾,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注视着伊多娜的脸。

“以利亚,为什么现在流行戴假发呢?你的头发多好看,我才不希望它们被遮起来,要是我的头发也有那么柔软就好了。”伊多娜像是玩够了,她用手指梳开编织好的发辫,满足地学艾德里安的样子也伏在桌上。

他们都把下半张脸藏进手臂,彼此对视,尽管这对视毫无意义,然而像是存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被奖赏的快乐。藏不住的笑意在空气中微微震颤。

“伊多娜,你过会儿是不是要给子爵小姐辛西娅讲授商籁体?要不要我让维赫先生送你过去?”

“让维赫先生多点时间和他的家人们在一起吧,以利亚。距离很近,用不着马车,我想慢慢走过去,还能感受下科隆的春天呢。嗯……你喜欢住在科隆还是蒙特伯格?”伊多娜撑起上身,深深地闭目呼吸,放松了这一下之后她单手撑脸,看向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眨了眨眼,无辜地规避了问题:“住在城市里很方便,不是吗?”

伊多娜没有追问,她点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落地钟:“我该准备一阵出门了。以利亚,你下午还要去找约书亚吗?”

“是的,有些商业上的事务,可能会回来的晚些。既然我们都不在,我会让人安排女仆过来做清洁。”

伊多娜不是很乐意:“我有空可以自己打扫的。”

“伊多娜,”艾德里安笑出了声,“维赫先生他跟到科隆来管家,你就让他多做点事情吧。闲下来会让他觉得自己失职而不安的。”

“好吧……晚上见。”伊多娜站起身就要去卧室整理着装。

艾德里安也跟着直起身。他端坐在椅子上,神情温柔地注视着伊多娜的背影,原本扎成一束搭在肩膀上的头发不知不觉变短了,微微卷曲地贴着脸颊,典雅繁复的衣装变成了风尘仆仆的暗色大衣,腰上的枪套塞着四把金属花纹精美的燧发手枪。

“好,再见。”他微笑着说。

伊多娜的身影淡去,她就像一枚固定着画布的图钉,随着她的离去,画布被一同扯去,画布上绘着的灿烂阳光和阳光里漂浮的尘埃从艾德里安的身边抽走。

房间的墙壁、搁着诗集的桌子、摆荡的落地钟通通崩塌成纯白的碎块,艾德里安被留在一片空白里。

艾德里安醒来时极目所见是深沉浓厚的黑夜,窗外的月亮洒下的贫瘠光线无法驱散这片黑暗。黏腻的汗水在皮肤上发冷,他像陷在一片深水里,只有冰冷和漆黑环绕着他。

他感到被灼烧的疼痛,静谧无形的火焰在他肋骨上燃烧,缓慢地蚕食知觉,叫他除了对灼痛的麻木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他坐起身,按着瘀痕喘息,小心翼翼地压制着动静。

卡罗隔日就要和未婚妻一起坐邮政马车去往吕贝克,艾德里安帮着卡罗他们整理了一天的行李,本就已经疲惫,再加上邮政马车上的旅途不会太舒服,艾德里安并不想在午夜打扰同伴的睡眠。

他捏紧了拳,咬着牙,忍耐着疼痛。

梦里的诗句在他耳边回响,那柔和又活泼的嗓音拨动着回忆的琴弦。今夜的月亮是一轮月牙,就像蒙特伯格的月牙,倒垂在半空,沉静又皎洁。

如果回到那一时刻,艾德里安想反驳伊多娜。他不是永恒不变的,但是没有关系,无论月亮怎样升落变化,都不会离去,无人窥见也不妨碍,它只是自顾自地行过黑夜。

白日过去,黑夜到来,黑夜过去,旭日再起,一个人来,一个人去,离别,再重逢。

艾德里安想起他学习剑术的日子,父亲劳伦提斯给他定制了一把迅捷剑,他拿着那把迅捷剑和搭配的左手短剑与剑术老师对战,剑术老师给了他一下又一下的痛击。临场实战,所有学习过的剑术套路都像是从大脑里蒸发了,他疲于应对,被剑术老师近身,一下撞倒在地。

他疼的要命,剑术老师却只是踢了踢他,要他爬起来继续。

他想起第一次试着从湖堡逃跑的那个夜晚,冰冷的湖水在漆黑无边的夜里像凶恶的野兽,撕咬攀附着他,要他沉入湖底。他游过湖面,忍耐着未知来源的灼痛,想要摸上湖岸,但每一次触碰都像一次痛击。阿尔曼在船上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却只是傲慢地坐着想要看他自己放弃挣扎。

艾德里安想着过去所遭遇过的痛楚,那些他所征服过的痛楚。无人能看见的阴影里,他放开矜持,无声地嚎叫着,面目狰狞。

冷淡的月光抚平焦躁,迅猛突兀的灼痛渐渐淡去了,艾德里安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月亮会落下去,等到太阳升起,他又会重新找到自己惯有的模样。

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去做,那些还未送来的信件,那个还要等待的时机,他还要给自己去筹备一把护身剑,也还和据点的同伴约好了一起去看看那场新鲜的戏剧。

雨水稀稀落落地打在路面上,马上再过不久,气温就会将雨水转变成冰雪,严寒的冬季里人们会用各自的方法取暖。圣乌列尔大剧院的那个剧团再过几天就要结束在德累斯顿的演出,去往下一个城市,伊丽丝没有把格兰杰盼到,颇有些失落地听着雨水发呆。

一楼的壁炉已经升起火,他们都围着壁炉,烘烤着被雨雾沾湿的衣服。

一辆马车在报社门口停下了。马匹的嘶鸣声传进来,艾德里安起身就要去开门。

门外的信使从装信的布袋里拿出了两封:“这一封的邮费是三泰勒,另一封是五泰勒。”他报出了昂贵的邮费数目,如果没有收到费用,他就不会将信件给出去。

信封写着报社的地址,收信人却一眼就看的出是个假名。“苹果酒夫人?”

“没送错,是有这么一位夫人,我先替她收下。”伊丽丝赶过来,从口袋里取出八枚银币递给信使。艾德里安看着她竭力掩饰的着急神态,任由伊丽丝从他手里拿走了信件。

信使行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开,艾德里安喊住他:“先生,没有别的信件了吗?”

信使摇头否认,艾德里安张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谢一声与他告别。也许他太焦急了,艾德里安自我反省着。

他合上房门与伊丽丝面面相觑。艾德里安不打算追问信件,但是沉默中伊丽丝似乎误解了什么。

“咳咳,苹果酒夫人……”伊丽丝尴尬地解释着,“对……是我。没几个人知道易北河周刊上的故事是我写的,你也别说出去,这样的通俗小说在宫廷诗人们之间不受欢迎,我也是偷偷写的,不能用自己的名字署名。这样的情况挺常见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写了小说发表还要宣称是翻译了国外的古书故事呢。他用的假名比我用的可是可笑多了。”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伊丽丝小姐,你误会了。”艾德里安被这一通辩白弄得有些想笑。

“事实上我也有些后悔用这个名字……太滑稽了……”

艾德里安在壁炉旁坐定,他想到一个话题将同伴的注意力拉开:“伊丽丝,我只是想问问你,附近有没有你愿意推荐的金匠和铁匠。”

“啊……这样吗?”伊丽丝镇定下来,她又恢复成那个含蓄端庄而充满文艺气质的样子了,“金匠好说,但你是想要找哪一类的铁匠?”

艾德里安坦诚地告诉她:“我缺一把护身剑,希望能找到一位优秀的铁匠为我制作。”

“匕首还是长剑?”

艾德里安想了想,决斗的风俗已经不再那么兴盛,现今很少有人当街持剑对决,匕首短剑是时下最常见的市民护身武器,但若论实用性和他自己的偏好,那最好还是迅捷剑,用法上相似的小剑也算可以接受。

“长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