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观音渡 >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十六)全文阅读

张院首本就不愿面对肃王的冷眼,更不欲参与到皇权贵族的争斗之争,听到萧允让他出去,当即如获大赦,忙不迭的向楼韧颔首、施礼,火烧屁股般的向外走去。

见张院首走远,萧允方才抬首看向楼韧,道:“夫子,学生此番做法多有冒犯,学生在此向夫子赔罪,还请夫子海涵!但学生私以为,夫子与学生所想所愿不过是殊途同归!学生的做法,夫子当能理解!”

楼韧的嘴角未动,却让人觉得好似摆出了一个讥讽的翘度,一双鹰隼般的深邃眼眸在火光的映衬下尤显得黑亮、慑人。直直盯着萧允,令他如芒在背,冷汗直流!

半响,楼韧才幽幽开口:“殊途同归?你有何立场说此话?”

萧允被楼韧问得有些脸色发白,萧缘书与他确实无半点关系,自然无法和楼韧相提并论,更是没有立场说此话的。

可……

萧允握了握拳,收敛了心神,勉强一笑,自嘲道:“学生与缘书,自然比不得夫子与她亲厚!可,我们好歹同窗一场,自是希望她能得偿所愿,一展抱负!更希望,她能无忧无虑,平安一生!”

萧允的话,在楼韧听来尤为刺耳,他所喜爱的女子,他未来的妻子,何需别人挂怀?纵使一向知道萧缘书是个能吸引男人的女子,他还是不舒服,亦无法释怀。

他冷笑,道:“同窗好友于缘书,不过就是骑马踏尘,纷纷而过。即便驻足,也不过是回眸之间,转眼便忘。你不觉得,作为一个过客,你为她操的心实在太多了?”

他斜睨萧允一眼,神色更加冷峻,补充道:“再说,书院众人皆知,缘书所愿不过就是与本王相携。你而今所作所为与她的心愿完全背道而驰!你心中所想,你那点小伎俩,你当本王不知?”

“夫子误会,学生自有自知之明,所为……”

不给萧允说下去的机会,楼韧打断道:“萧允,你既然敢假造手谕,敢谋划于本王,怎么现在又没有面对的勇气了?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何用?你以为这样本王便会放过你?”

萧允先是微怔,后反而哈哈大笑,问道:“夫子不放过学生,欲将学生如何处置?杀了学生吗?还是奏请父皇将学生软禁?”

楼韧瞳孔微缩,沉声回答:“杀了你又如何,你以为本王不敢吗?你不过就是德昌帝不要,德沛又捡起来的一条走狗!他们还能顾你的生死不成?平日里,你心思藏得深,本王还真以为你对缘书没有半点非分之想!现下本王既是知道了,你以为还能放饶过你?”他微微停顿,又接着说:“纵使本王不动手,只需将你假造德沛手谕之事让她知晓,你以为她能放过你”

手谕已毁,何来假造?萧允不以为意,问道:“夫子有何证据呢?”

“你……以为手谕毁了本王就奈何不了你?世人皆知德沛生性多疑,只需一点风吹草动,她便对你心怀戒心,杀你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萧允不甚在意的微笑,反问:“夫子即知德沛生性多疑,又怎会不知缘书是她肉中之刺?她杀缘书,也只是早晚的事!”

楼韧如醍醐灌顶,喃喃道:“本王近来倒是大意了!”

“夫子打算如何呢?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纵有三头六臂,又如何将缘书护得周全?”

楼韧面色一沉,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半响才狠声道:“这是本王的事,不需你操心!现下,你还是先想想自己的性命问题吧!”

萧允缓缓摇头,笑容凝结,很认真的回视他,一字一句的说:“学生不惧死,夫子奈何以死惧之?”

萧允此话说得无畏,说得慎重,倒是大大出乎楼韧预料。

“你惧不惧死又如何?终归是一死!”说着,他身上的杀气已经四溢,显然动手在即。

萧允像是毫无觉察,浑不在意的回道:“夫子要学生死,何需夫子亲自动手,学生自裁便是!只是,在此之前,学生有一言,还请夫子容许学生一吐!”

“说!”

“学生记得,小时候曾到京城外围的狩猎场中玩耍。路遇一只小火狐,毛发如火、通体透火,鼻尖圆润,双眼水灵!那时年纪小,喜欢这些小东西,便擅自做主将它抱了回去。哪知,到了晚上,大狐找来,围着学生的帐篷嘶叫。学生还是不谙世事的儿童,不忍心将大狐杀了,只命人拿刀拿剑甚至拿火吓大狐,大狐却始终不肯离开!”

说到这里,他看向楼韧问:“夫子,你以为这大狐为何不惧死?”

楼韧不耐烦,却还是答道:“大狐哪里是不惧死!不过是小狐于他比生死重要!”

萧允颔首感叹:“小狐于大狐,便如缘书于夫子,自是重要非常!”

楼韧轻哼一声,却没有反驳,安静的听他讲下去。

“学生虽然喜欢小狐,到底没有将它强留下来。一则,大狐对它的维护学生实难比拟。二则,既是喜欢之物,当由它随性而为!”

楼韧又是一声轻哼,满脸的不悦。

萧允只当未听见他的不屑,微微一笑,继续道:“虽是放了小狐,可学生心中还是时常挂念它。也常常偷跑到它的洞穴看它。学生本以为,大狐如此在乎小狐,这两只狐狸便应当天长地久在一起。哪知,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学生再去看它们时,却见大狐对着小狐又抓又咬,还咆哮着吓唬小狐!小狐被大狐咬得遍体鳞伤,却还是得了机会就往大狐的身边靠。大狐似完全不认识小狐一般,只将它当做敌人,全力往外赶!”

萧允小心看向楼韧,见他听了进去,便接着道:“小狐来来回回被赶了几次,又跑回来几次!最后一次,学生记得清楚,小狐再回到大狐身边时,大狐就像撕咬猎物一般,咬小狐的腿,咬小狐的肚子,抓小狐的脖颈!小狐浑身是血,痛得无法,哀鸣着跑走!学生本以为大狐该高兴才是,哪知,大狐站在山丘之上,不吃不喝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确定小狐再也不会回来,它方才向着小狐离开的方向长啸、哀鸣,其悲伤之情,直叫年幼的学生泪流满面!”

说完,他直视楼韧道:“夫子以为,那大狐既然舍不得小狐离开,为何又要狠心逼走它?”

楼韧知萧允想说什么,一径的眼观鼻,鼻观心,不予回答!

萧允却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大狐对小狐之爱,至纯至真!为救小狐,它不惧强敌!可为了小狐的生存,为了小狐能在世上立足,它也能强忍心痛,让小狐自由生活!”

楼韧冷笑,道:“那又如何?”

“学生以为,夫子和缘书,自是那大狐与小狐。夫子既然以缘书为重,为何不愿让她到甘肃?一来,可以圆她平生志向。二来,也能免去周围的危险。有道是,天高任鸟飞,海阔由鱼跃,夫子……”

楼韧不想听他说下去,打断道:“然后呢?然后你是不是要说本王就该如那大狐一般,只能站在山丘之上遥望,哀鸣一生?”

“缘书……缘书不是小狐,夫子也绝非大狐那般羸弱,她终归会……”

“你也说了,缘书不是小狐,本王不是大狐,那本王为何要让她远离?她要做将军,日后本王有的是办法成全她,德沛要对付她,本王定会小心看护!何劳你费心?”

“夫子……”

“你的话已经说完,本王也已经听完,你不是要自裁吗?为何还不动手?”

萧允身形一震,幽幽长叹:“学生死不足惜,只望夫子早些看开,莫要误了缘书!”

说着,他将腰间的剑拔出,一手举平,锋利的剑刃作势刎上他的脖颈。

却在这时,他忽然浑身抽 搐不住,手抖无力,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楼韧震惊,看向他,只见他额上的汗水如雨点般冒出,脸色惨白,唇瓣无血。他好似很冷,又好似很柔弱,双腿曲着,蜷起身体,环抱住自己。那一双手,不住的在他自己的身上抓挠,抓得他的脸上,脖颈上全是骇人的血印。

楼韧犹疑片刻,微微蹙眉,上前查看,小心握了他的脉搏,惊道:“五铭散?德沛竟然用五铭散控制你?”

这五铭散,乃是西夷之地特有的药剂。是用曼陀罗花和根,罂粟果中的白浆,还有能致人于死地的五铭粉制成。一旦服食,便会成瘾,毒发之时体内如万蚁钻心、万蛊噬咬,直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允初时还有理智,任是身体抖颤如筛糠,他也只是用手抓挠自己,蜷了腿脚抵抗。可到后来,神智涣散,只想着早点解脱,手慢慢伸向了他自己的怀里。

德沛公主为了控制他,隔一定期限会命人送他一些解药,这所谓的解药虽能缓解痛苦,却让他更加无法离开这药剂。

这也是一向生性多疑的德沛能信任他,并放心将手里的暗人交与他使唤的原因!

他难受,不愿再做无望的挣扎,右手颤栗,将怀里的瓷瓶掏出。

迫不及待的半坐起来,他脸上的肌肤都在抖动,呼呼喘息,将瓶塞打开,仰头将药倒在嘴里。

楼韧看向萧允满是汗水的脸,以及沾满了白色药粉的嘴。他整个人狼狈不堪,哪里有半分皇子的仪严!

杀气从楼韧身上消失,他状似同情的再看了萧允一眼,好似俯视蝼蚁一般,道:“你既被五铭散控制,本王何需急于一时,你早晚也是一死!”

说完,楼韧转身离去,背影稳如泰山,脚步矫健如风,更加显得地上的萧允是何等的鄙野和低贱!

萧允见他走远,方才浑身颤抖的将嘴里的药粉吐出,感觉好像有些吞咽下肚了,不死心的用手探到咽喉中一阵的掏抓。

最后,终于哇哇呕吐出来!

可吐完了,身体里那万虫齐啃的痛楚更加明显。他甚至顾不得旁边便是他呕吐的赃物,一头便倒在地上,抱着身体打滚。

那湿湿黏黏的呕吐物随着他的打滚,沾满了他的脸,他的发,他的衣服。

他狼狈不堪,冰冷彻骨,如同被人遗弃的孩子,几乎不能面对这冰冷的世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