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是傻瓜吗？拖着这副身体赌博的话，你可是会死的！”
“你才是傻瓜吧？看看这份合约，上面不是写了‘在赌局无法继续的时候，就算是该方败北’吗？”
这原本是适用于输光下注金时的条例，但写在合约上头的这段文字，在这样的状况下同样形成了强大的约束力。
无论是什么理由，沃恩一旦中断赌局前去看病，威廉就能以此作为依据，宣称是自己赢了。这虽然是单纯到令人傻眼的圈套，但一旦中了招，就能让人无比煎熬。
即使看到沃恩决定继续对决，威廉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如以往的笑意。不打算杀掉沃恩的这句话应该并非谎言，毕竟威廉若是涉嫌杀人的话，那不管他拥有再多的资产和再高的地位，肯定也得费尽心力钱财才能摆平这件事。
况且就现况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分出胜负了。
沃恩做着紊乱的呼吸，看着威廉以悠哉的动作执起骰子。对方在仔细地擦去上面沾到的微量血液后，推出了十枚硬币。
“一点。”
扔出的骰子在静止后，分别是一、四、六点朝上。
威廉依旧能以精确的动作掷出骰子。在扔出的三颗骰子之中，他能准确地让一到两颗的骰子呈现出自己想要的点数。然而，沃恩就并非如此了。
四处流窜的剧痛感令手脚为之僵硬，并不听使唤地颤抖着。视野像是蒙上了一片白雾般显得朦胧，明明就只是坐在椅子上，意识却有好几度险些中断。虽然还不到动弹不得的地步，但绝非是能够赌博的状态。
沃恩轻轻地动手，只下注了一枚硬币。
“两点。”
像是从手里滑落的骰子呈现出四、四、六。沃恩手边的硬币又减少了一些，只剩下二十九枚。
被毒药折磨的身体没能好好听从沃恩的指挥，这绝非只要稍作休息就能缓解的状态。反而是此时此刻仍能维持意识的沃恩才显得不正常。
一边是能掷出想要点数的威廉，另一边是只能勉强松开骰子的沃恩。
若是要直面现实说出真实的感想，那大概就是“好想回去睡觉”这几个字吧。但最无奈的部分，就在于他有着不能这么做的理由。
在沃恩喝了下毒的蒸馏酒的那个时间点上，威廉的计谋就已然得逞。他大概是想像着只需再掷十四回就能轻松获胜的光景，只见他露出了有些振奋的神情。
“你已经输了。”
并以严肃的口吻这么宣布。
接下来的四局，威廉逐渐增加了下注金，而理所当然地，他所获得的奖金也随之增加。与之相对地，沃恩不仅没能掷出想要的点数，还变得只敢下注一枚硬币。即使出于纯粹的幸运掷出了点数，但仍是远远不及威廉。
第十局，沃恩松开了骰子。双方的差距已是昭然若揭。
“怎么样，还要继续吗？就我个人认为，就算继续赌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说着露出微笑的威廉，将眼前的一百七十五枚硬币井然有序地分成每十枚一叠，硬币的数量已经快要是开局时的九倍了。凭威廉的技巧之优秀，肯定也能以赌徒的身份在帝都闯出一片天吧──沃恩想着哼了一声。
他面前的硬币数量几乎没有变动过，总共为二十七枚。
虽然他曾认为让双方的差距拉到超过四倍就会很不妙，但如今的状况早已超过这样的差距了。就算手指能从现在开始痊愈如初，这悬殊的差距还是让人不觉得沃恩有扳回一城的可能。
“沃恩……”
爱丽丝虽然想试图开口打气，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事已至此，不管她说了什么，听起来都只会是表面功夫而已。
“你的确是很努力了。对于你现在还能保持清醒，我由衷地表示赞赏。不过，你应该已经过了相信努力就会有收获的年纪了吧？你现在该做的，就是乖乖死心睡个好觉。不如这样吧，由于我是个好心人，今天晚上就不把你赶出去了，这也能为我们双方省下无谓的步骤。”
沃恩舔了一下嘴唇，以布满血丝的双眼正眼瞪向威廉，以沙哑的声音回道：
“继续。”
“我还以为你会更聪明一点呢。你要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想像力，应该就已经看出这场对决的结局了吧？”
从现在起，威廉还会再次上演掷出十次特定点数的戏码，沃恩则是得松开十次听天由命的骰子。只需要一点想像力，就能看出哪一方会获胜。
想像力是吧──沃恩无声地轻喃着。他吞下口水，动着像是被砂砾卡住般的疼痛下颚。嘴角之所以会弯出宛如笑容般的形状，既是为了让附着的血液滴落，同时也是为了展示给威廉和爱丽丝看。
“想……像力……”
“嗯？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还请你说得清楚一些。”
“如果说有想像力就能预测到对决的结果，那也可以这么说──打从一开始，我就预测到这场对决的结果了。”
沃恩虚张声势般的话语令威廉皱起眉头。
“你在开什么玩笑？”
“要是稍有想像力的人，应该会认为我从这时起就再无胜算了吧；要是想像力更强的人，就会察觉这场对决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而想像力高人一等的人，在今天早上就能预测到我会变成这般模样；至于有着超群想像力的人，肯定在踏入这座村子的瞬间，就已经知道结局会是如此了。”
沃恩的口气既像是在说梦话，也像是人们在弥留之际所低喃的忏悔。威廉投来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一名疯子，爱丽丝则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沃恩明确地掌握了两人的反应，继续动起嘴巴。他像是在仿效着记忆中的某个笑容似的，抽去了嘴角的温度。
语调、态度和气势。只要能表现得足够强势，就能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上还要巨大。沃恩知道这样的小把戏，也记得相当清楚。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了，毕竟我很聪明。你，真是愚蠢。”
“你是失去理智了吗？”
“不，我很清醒，也具备了充分的想像力。没有胜算的一直都是你啊，威廉。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演变成如此，从这场对决开始之际，从今天早上起床之际，从抵达这座村子之际。你以为吓得全帝都赌场都不敢接待的人是谁啊！打从一开始，你就一丁点儿胜算也没有了！”
重要的并非说出口的内容，而是要表现出自己对说话的内容深信不疑的态度。如果还能有魅力十足的外表和勾人心魄的嗓音就再好不过了，但这终究有些强人所难。
威廉似乎在判断之后，不认为沃恩的疯言疯语有回应的价值。他甚至露出了怜悯的目光看向沃恩，像是打算拉下幕布般的握住骰子。
他以手指夹住骰子，下注三十五枚硬币。
“三十五枚，点数是——”
“──是六。”
突然间，威廉的话被沃恩接了过去。
“什、什么？”
“六点，这便是你的选择，然后你会就此失手。”
“别、别在那虚张声势了！”
有那么一瞬间，威廉的语气出现了动摇。他用力地呼了口气，令搁在桌上的蜡烛火光大为摇曳。
沃恩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着火光的摇曳而舞动起来。
在玩这个改版笑开怀的时候，必须在丢出骰子之前指定一个点数。然而，他们并没有规定在指定点数时要依循何种规律，而是仅需喊出当下想到的一个数字即可。在玩家开口做出选择之前，其他人根本无从得知那个数字为何。
“哼，像这样用瞎猜的方式试图动摇对手，还真是肤浅的伎俩。”
“我究竟是不是瞎猜，你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个人才对。我没打算和你没完没了，就在刚才，你打算赌的数字是六，这就是单纯的事实。而你这次必然会失手，这同样是单纯的事实，只要你稍微有点想象力，就能明白这点了。”
“……”
这天，威廉的脸上首次失去了笑意。他先是将骰子放下，接着以右手的手指缓缓地摸着自己的鼻梁。
威廉虽然没回应沃恩的话语，但他的双眼所蕴含的情感，已经开始感到怀疑了。而沃恩无须继续多言，因为威廉正为自身所处的境地感到纠结。
他不是胡乱瞎猜，而是真的看透了我的想法──威廉现在一定是这样的心境吧。
沃恩收起自己前倾的身子，靠上了椅背。他慢慢地翘起腿，以手势要威廉掷出骰子。
他表面上一派轻松，但内心却是汗如雨下。
威廉打算掷出六点是事实没错，不过，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就是一场小赌了……
两百一十六分之二十五。
沃恩在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概率，随即将之抹去。这概率算不上太低，而这也是沃恩今天唯一的一场赌博。虽然还不到一赌输就无可挽救的地步，但若能度过这关的话那便是再好不过。
“我赌六。”
威廉以比先前更为谨慎的动作握住骰子。也许是出汗的关系，他在掷出骰子之前，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吐出呼吸。
唯一了解这一掷的重要性的，就只有沃恩而已。在三颗骰子在桌上滚动的期间，沃恩停止了呼吸。他的脸上虽然维持着淡然的神色，但投向骰子的目光却充满了压力，彷佛打算凭此推动骰子似的。
出现的点数是二、四、五。
“这！”
“诶？”
在威廉踹倒椅子起身的同时，爱丽丝也愕然地惊呼一声。沃恩虽然也在内心大声叫好，但表面上仍维持着百无聊赖的神色，像是在观望着理所当然的结果。
有那么一瞬间，威廉以可怕的视线瞪视着沃恩。
他大概认为是沃恩从中做了某种手脚。然而，就在下一秒钟，他那颗聪明的脑袋随即给了自己回答。
沃恩在先前掷完第十局骰子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骰子了。威廉的脑子还没有荒唐到会认为有人能在未曾触碰骰子的状态下动手脚。
拾起骰子的威廉，迅速做起了检查。理所当然地，他没在骰子上找到任何做过手脚的痕迹。
在威廉老神在在的表情从脸上消去的同时，沃恩带着浓烈挑衅的气息挑起了眉毛。
“我就说吧。”
“哼！蹩脚的唬人手法。”
“你也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吧？”
沃恩从手边取出一枚硬币，“啪”地放到了桌上。
“三。”
出现的点数是三、四、五。只获得一倍奖金的他，以若无其事的手法将硬币叠成一根柱子。
他将骰子扔给威廉。威廉闭口不语，依序数着堆在自己面前的硬币，接着眺望起沃恩面前的硬币。威廉在上一局输掉了下注金，如今总数为一百四十枚，沃恩的眼前则是有二十八枚硬币。
双方目前依旧还有着五倍的差距。
“我还是会赢。”
威廉大概是打算借由硬币的数量让精神冷静下来。对他这样的心态变化瞭若指掌的沃恩轻轻耸了耸肩。
“你忘了我刚刚说过的话吗？你已经没有胜算了。就像我刚才预言了你上一局的结果那般，我也早已看出今晚这场赌局的结果了。”
乍听之下，沃恩的发言可以说是全无逻辑可言。
然而，刚刚才被沃恩以“预言”一类的伎俩摆了一道的威廉，正企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他忍不住思考起“为什么沃恩能如此断定”。
在他没将沃恩的言语视为单纯的谬论不予理会，而是认真思考的瞬间，就掉入了沃恩的陷阱之中。在他苦思其中的“理由”的时候，已经将沃恩的发言当成了事实看待。
沃恩的脸上溅上了自己的鲜血，形成了诡异的血妆，脸上明明被涂了难闻的铁锈味，沃恩却还是露出了笑吟吟的表情。微弱的照明让沃恩的脸孔布上一层黑暗的阴影。在一阵强风吹过大厅的瞬间，有人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
这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几乎将沃恩和某种存在联想在一起──那个名为恶魔的存在。
威廉在推出三十五枚硬币后，轻轻握住了骰子。而这时──几乎只是眨眼的瞬间──他的脸上闪过了明显的恐惧之色。
沃恩张口了。
他像是瞄准这个瞬间扣动扳机似的低声说道：
“喔？又要赌一次六么，真是倔强。”
“呼……我赌六！”
威廉像是要割舍掉自己的感情和沃恩的预言似的掷出骰子。也不知他有没有察觉，他的手臂在这次投掷时用力过大，致使骰子的轨迹出了乱子。
一、二、五。这三个数字简直像是在嘲笑威廉。
“这！”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就像你能预测到骰子接下来会出现的点数那般，我也能预测到更多更多的东西──其中也包括了这场赌博的起始到结尾。”
但这只是一段谎言罢了──沃恩在内心补了一句。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这句话竟然带着让人信以为真的音色，若是找不到能加以否定的证据，就无法称之为谎言。
“岂有此理！你不可能有那种神力，这怎么看都是在吹牛。不可能！你只是个下三滥的骗子，而我会赢，胜利女神一直都会站在我这边！”
“别无凭无据地否定嘛，要是一股脑儿地否定，反而像是承认了这件事……我赌一枚，至于要赌的点数，我也赌一次六。”
沃恩极为随意地扔出了骰子──不如说越是随意，就越能达到他的目的。他展露出一股对赌局全无关注、但却相信自己不需多加关注就能拿下胜利的姿态。
出现的点数是一、四、五。沃恩拿起作为下注金的一枚硬币，扔到了桌上的小山堆里头。
“看来这个数字与我不合。喏，换你了。”
“……”
在握住骰子后，威廉沉默了下来。他的脑袋里想必正在检视沃恩的话是真是假──而最后肯定会选择“继续观察”。只有些徒有其表的小聪明的他虽然不可能完全听信沃恩的话，但也无法将眼前发生的事实认定为单纯的偶然。
因此，他最后采取的行动虽然单纯，却极具效果──他大幅降低了自己的下注金，和沃恩一样只下注一枚。
“一枚，点数为一。”
“你认输了？”
“我已经赢了。”
威廉所采取的对策相当简单。即使连续失手，让他损失了不少筹码，但他面前还留有一百五十枚硬币。沃恩则是恰成对比，仅有二十七枚。
双方还能掷骰的次数只剩八次。换句话说，以现状来看，沃恩依然处于大劣势，而且还不得不背负起下重注的风险。威廉似乎是评估了沃恩在下重注时失手的可能性，决定了尽可能让自己维持在一百五十枚的对策。
这回威廉掷出的点数为二、二、五。虽然失去了下注金，但仅有一枚而已，他手中还有一百四十多枚的硬币。
威廉像是硬揪着脸颊似的，勉强露出了笑容。
“好了，这下你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