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沃恩在日出的同时醒了过来。虽然他平时都过着昼伏夜出的颓废生活，但若是有事情要办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早起。
当然，有违平日生活的作息，自然会涌上一股强烈的倦怠感。
这座城镇是循着温泉的开放时间展开日程的，换句话说，人们要等过了早上六点后才会开始上街，在这段时间之前的街道，寂静的程度甚至更胜深夜。晨光照亮了无人的街道，勾勒出孤独的阴影。
沃恩静悄悄地穿好衣服，坐在床沿，在系鞋带的同时唤道：
“喂，莉拉，起来了。”
“……”
“还是一样爱赖床啊……”
他刻意把平时都是自己被叫起床的一方，以及先前完全没提过今天要早起等前提束之高阁，夸张地叹了口气。
他从口袋里抽出皱巴巴的手帕，朝着莉拉的脸上一扔，接着等上数十秒。厚实的手帕随着呼吸的动作贴上脸庞，把莉拉的小脸弄得像是粗制滥造的蜡像一样。
“呜唔！”
“早啊。”
莉拉像是装了弹簧似的弹了起来，沃恩迅速收回手帕，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绑好鞋带。
莉拉虽然一时之间有些混乱，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询问自己会突然变得呼吸困难的理由。她先是甩了甩头，接着对着沃恩递出了木板。
“早上好，主人。”
在望向窗外后，莉拉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毕竟这不是沃恩平时会起床的时段，甚至可以说是差不多会开始睡觉的时段。
“莉拉，别吵醒其他人，我们要出个门。”
沃恩鲜少会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但莉拉并没有询问理由，而是认真地点头回应。
沃恩领着换上洋装的莉拉走出旅馆。他并没有雇用轿夫，而是像在铺设了红毯的舞台上阔步似的，走上了巴斯的大街。由于他有明确的目的地，因此脚步毫无迷惘。
“我觉得，差不多该认赔了。”
“……？”
“简单来说，就是该离开巴斯了。”
“……？”
对于沃恩的发言，莉拉侧过了头。她有些辛苦地边走边写，将文字罗列在木板上。
“巴斯，旅行，结束？您要，怎么做？”
当初之所以会离开帝都来到巴斯，就是因为他没办法在帝都的赌场正常出入。为了维持自己赌徒的身份，巴斯确实是最佳去处。
不过，这样的判断如今已成了过去。
“现在这镇上正爆发着风波，而我似乎就快被卷入其中。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气氛诡异确实是事实。就像爱丽丝结识‘帅哥’纳许可能仅是单纯的偶然，但就算真是出于偶然，也没办法改变她与风波的关键人物搭上线的事实。”
“危险，吗？”
“说不准。但光靠‘说不准’这三个字，就足以构成离开此地的理由了。能赌的地方又不是只有一个，既然嗅到麻烦的气味，就该早早脱身才是。”
沃恩并没有一定得留在这座城镇的理由，但被迫提早结束旅途的爱丽丝恐怕会埋怨就是了。
没花上太多时间，他就看到了目的地。
作为一座渊远流长的城市，巴斯自古以来就被墙壁所环绕着。也不知道这墙是何时开始打造的，有些地方是由大量的小石头紧压堆叠，有些部分则是以削切成形的石块井然有序地砌成，各处都有不同年代和工法的外墙，也能窥见这座城市的历史年轮。
首先要确认开门的时间，接着要预约马车，以及整顿行李。想要顺利远走高飞，事前的准备还真是不少。
沃恩怀着按部就班的心情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但却在抵达之前被人叫住了。
“打扰了，请在这里止步。”
那听起来像是在公事公办的沉稳话声。沃恩反射性地停下脚步后，一名男子随即在道路的前方现身。男子的年纪看起来和沃恩差不多，以轻浮的动作举起了头戴的帽子。
“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有件重要的事得告知你。”
沃恩无言地要对方说下去。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一旦你──”
男子说到一半，以脚底“咚咚”地踏了踏石板地，那里恰好是市区的边界线。
“越过了这个地方，就会被当作游民处理。”
“啥？”
“游民，你应该听说过巴斯有拘留和流放游民的权力吧？”
“……”
男子轻轻一跳，越过了自己刚刚指示的界线。
“你想知道被拘捕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沃恩无言地摇了摇头。任谁都能想到流民不会受到多正经的待遇。
“好极了，因为我不太擅长传话啊，老实说你就算详细追问，我也没办法好好说明呢。”
沃恩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谁给你下的指令？大费周章地跑来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赌徒，到底有什么打算？”
“你如果算是名不见经传的话，这世上的赌徒们就个个是渣滓了。不对，说起来，赌徒本就是渣滓，哈哈。至于向我下达指令的人物，我自然是不能告诉你了。”
这也很合理。沃恩的社会身份在游民之上，若是无视于此，硬是要将他视为游民处理──先不管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撑腰，依然还是犯法的。而这世上并不存在会自报名号的幕后黑手。
简单来说，就是我没办法离开巴斯啊，沃恩心想。
从这名男子的语气推敲，若是以为从其他的城门就得以脱身，恐怕就大错特错了。要是试图强行离开巴斯，可能真的会被视为游民，无论是遭到拘捕还是在被剥光财产后被人流放，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唉，任谁都讨厌棋盘上的棋子擅自逃脱吧，看来是我认赔的时间点晚了一拍……不对，可能在我踏入巴斯的那一刻就来不及了。’
沃恩拉低视线，看着乖巧等待的莉拉的发旋。
‘该继续逃离吗？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总是有办法熬过去，至于朱莉安娜的去留对我来说就无所谓了。总之先和爱丽丝商量这件事，请她带着菲莉和莉拉离开──这大概就是目前最能规避风险的做法吧。’
只要莉拉她们得以离开巴斯，沃恩就只需想办法明哲保身即可。而他能采取的手段也会增加许多──其中也包括了杀掉朱莉安娜！
莉拉蓦地抬起了脸，与他的视线相交。
“……”
她伸出手，揪住了沃恩的袖子。不过，这并不是她展露不安的表现，反而像是在坚决主张自己说什么都不肯与沃恩分离的决心。
沃恩感到好笑地摇了摇头，莉拉则是明确地表示出不打算独自逃跑般点了下头。
至于在一旁观望的男子在这时露出了苦笑，垂下了头。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不太会传话。其实，越过这条线之后，会被视为游民的并不是你啊，‘便士’沃恩。”
男子的视线从莉拉的身上挪到了旁侧。他的表情之所以会带了点苦涩，肯定是因为他也只能乖乖遵照上头的指示行动吧。
“是莉拉啊……”
“没错，就是这样，我会亲手拘捕那个女孩儿。”
揪着袖子的手用力地晃了一下。
“好可怕……别瞪我啦。”
也不知道沃恩在那一瞬间露出了什么样的眼神，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但男子露出了不是在开玩笑的神情举起双手。
‘好吧，这男子所说的话究竟是真话，还是单纯的虚张声势？虽然不跨过那条线，就不清楚是不是真的会被视为游民，但要是真有其事的话，绝对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说起来，就算对奉命行事的男子表露敌意也无济于事，他也只是一颗棋子。比起在这个节骨眼上抱怨，还不如表现出乖乖听话的态度对大局较为有利。但即使脑子里冒出这些想法，沃恩的眼神也没有变回平时的模样。
他闭上眼睛，仰头向天。
“你们也真是的，至少也让我说句‘无所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