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尚未出现时/我的生命平静/轩昂阔步行走/动辄料事如神
如今惶乱，怯弱/像冰融的春水/一流就流向你/又不知你在何处
唯有你也紊了，懦了/向我粼粼涌来/妩媚得毫无主意/我们才有平静/雄辩而充满远见
恰如猎夫互换了弓马/弓是神功，马是宝马
（——引自木心诗选）
那时候楚辞问她，喜欢这首诗吗？常安眯眼细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但是我不是很懂得，我读的诗很少。”
楚辞也握拳轻咳了一下：“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懂得。比起诗歌，我更喜欢读史哲……但如今的情况下，这首诗很能表达我的心境。”
常安望着他，笑了，有点傻气有些妩媚。
他们在黄昏的树林中散步，沿着一簇簇茂盛的野雏菊开始，走到随风飘摇的槐柳香中，她看到他们并排的长长的影子，终于妥协，因为这两道身影如此相称，相得益彰。常安中了一种迷药，这迷药比献血更让她疯狂，她在晕眩中被他带领着走出囚笼，去星空底下，去丛林深处，在清晨的薄雾中，在倾斜的黄昏里，不断地漫步，两颗心脏在沉默中甜蜜地发酵。
因为楚辞把她的脑袋按在怀里，对她说：“别再用那你茫然的目光回应我，我已经失去了我曾引以为傲的耐性。就在这里，咬下去，要么接受我，要么杀死我。”
……那个冬天过去了，时间消磨在新的经验新的人群中，常安眯着眼，试图用新事物赶走内心的忧愁，但是不能够，当她终于从魂不守舍的孤离中走出，误以为可以重新安排自己和莫非的生活，但是在一切事物正常进行的间隙了，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眼前又浮现那个人的容颜和话语。
易辉将常安和莫非接纳进他们的团体，由觉醒者和有经验的枪手组成的猎杀团体，他们共同作战，修理枪械，聚在一起喝酒谈天，甚至是……滥交。
一个被称作沙棘的女人，身材高大结实，一头利索的褐色短发，健康漂亮，她穿着鲜艳的露肚脐的紧身衬衫，破洞的热裤，皮肤在长期的暴晒中呈现不均匀的小麦色。她是那个团体里的粘合剂，所有男人都对她着迷，因为她既能为他们提供豪放的性爱，又能将他们的心灵连接到一起。
“我知道每个人的底细，就好像我清楚他们下面那个玩意的大小和功能强度一样。”她说这话时，对常安抛去暧昧的目光，为她倒上甘冽的酒水。沙棘希望常安加入他们的群体，仅仅是由于她的相貌和性格合心意。常安还没有在这些人眼前展现出过分的作战能力，她只是放了几发准头差不多的子弹。他们没有必要邀请她这样一个无用的人作伙伴。
莫非在新团体中受到好的礼遇，因为年龄和脸蛋的缘故，他受到大部分人的欢迎，他们将那些惯有的社交习气和生存技巧传给他，并试图控制他。女人们喂他吃烤肉，弄些果汁来使他愉悦，男人们则教他枪法和如何认识女人，孩子心里很清楚地看穿这一点，融入群体所必要的牺牲，他接受这一切，迅速学习着。
“小子，今年十二了，青春期该来了吧。来，喝下这杯酒，证明你可以做个男人。”他们将莫非面前的酒杯灌满，拍着他的稚嫩的肩膀大声嬉笑。常安在不远处注视着，莫非对她说过，一切由他自己做主，常安明白这一点，但他心里知道，一旦事情发展超出界限，常安也会立刻终止这一切。易辉注意到常安的眼神，误以为姐姐在为弟弟担心，于是他走过去，劝解那些哥们对小孩手下留情。
“毕竟还是孩子，不能太勉强他了，大家都注意点。”
“嘿，小子，我们是在勉强你吗？”其中一人伸手拦住莫非的肩膀，很亲热地问。
“当然不。”莫非灌下一大口酒，然后被热辣的酒气砸得五官皱成一团。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又一个夏天来临，常安才意识莫非对她的疏离。他开始长大了，不需要她的拥抱，也不再和她牵手，更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交流。莫非在经营新的关系，常安日复一日在回忆和现实中迷惘着，他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而无暇顾及彼此。
这种无意的疏离逐渐转变为有意的冷淡，莫非面上平静如常，心里却在怨恨，他开始了青春期到来前的第一次心里变化，常安的形象在他心中经过亲情的迷惑而后进入到一种难以解释的神秘中，他感到她变得陌生了，两年的相处后第一次有如此感觉，但是他没办法解释这种陌生的由来，由于她的不关心吗？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他自己的因素。
但是他是那样的性格，除非对方通情达理的安慰，否则他能将心事憋上几个月乃至一年，继而在互相不了解的埋怨中有意无意地疏离。这种关系的变化最先体现在两人相处时的压抑中，常安在经历上一次变故后变得不近人情了，她一味沉浸于对那人的回忆里，面对现实只能付出有限的精力，报以似是而非的客套。
“你长高了不少。”常安摸摸孩子的脑袋，他的发梢已经能够达到她的耳朵旁，她恍然察觉，他开始抽条拔个子了。
“我已经十二岁了嘛，”他说，抚摸手里的枪套，没有看常安，沉默一会儿，好似害怕气氛变冷，他又补充一句：“你现在才发现嘛，最近姐姐对我不太关心噢。”他尽力让语气变得自然，但依然含着压抑，同时，莫非心里在叫着：“再问我几句，再关心我一下，或者给我一个拥抱吧，我就什么都跟你说了！”
常安没有觉察，她以为一切都好，仔细看了看莫非神色如常的侧脸，微笑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这种压抑的气氛持续了大半年，待到常安真正发觉时已经无力改变，她尝试对莫非多加关心而补偿过往的冷淡，但后者已经滋生怨恨，加之新世界的打开，他拒绝了常安的示好，并努力做出潇洒的不在乎的姿态。
这种持续冰冻的关系在一次意外的矛盾中彻底爆发。
这矛盾本来是常安所能控制的，但是她无心控制。她犯了一个巨大的过错，杀死了那个向他表白的男人——“你说你爱我，爱到什么程度，可以为我牺牲生命吗？”常安微微笑着看着易辉，当他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并想要把嘴唇印到常安的嘴唇上时，她没有拒绝。她渴望鲜血和生肉的气息，渴望新的躁动的活力，她喜欢这个男人灼热起来的眼神，能使她感到兴奋的，他身上的健康的肌肉和血液。她想要吃掉他。
常安也确实这么干了。
她饱餐一顿，感到满足，杀死了这个照顾了他们大半年的生命，她没有一丝一毫罪恶感，她心安理得地成为魔鬼的仆人。与此同时，她的所作所为也带来了恶的后果，她和莫非的关系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