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一曲相逢
【1·永乐相遇】
倘若你爱的人曾经伤害了你，你是会选择原谅，还是选择报复？
若有机会忘记他，你会不会选择忘记？
仿佛被禁锢了许久的猛兽终于释放而出，汹涌的暗潮毫不留情地一起涌进脑海，几乎要将我的心脏撞破，大脑钝痛，仿佛过往那些一百一十三年的光景又重新在我身上发生了一遍，那些悲欢，拉扯着我一寸一寸走向深渊。悬崖边眉目俊逸的男子向我伸手，一身玄衣随风猎猎作响，他冲我笑，笑容隐忍而悲伤：“跟我走，我护你平安。”他的语气坚决而不由分说，我知道他没有骗我，但我还是推开他，纵身跃进那一片虚空的深渊。
那是我的毅然决然。
是我的不容转圜。
亦是我的万劫不复。
此生记忆的开始，是母亲教我唱的第一首曲子——
“繁星落，玉茗香
点墨晕江山
引雪葬月寻
梦里芳，忆中慌
一夜轻歌散
一曲终成殇。”
后来我自是学了更多的曲子，也谱下过许多为人传唱的，但这首歌，我总是唱得最为走心。
宿命。
这曲子大约说的便是我的宿命。
我是 整个菁乐阁年纪最小的人，那些比我大许多的姑娘，各个身怀绝技。我记得四岁那年，一位长得极美的姐姐被母亲派了提着剑去杀人，那姐姐回来时我便在母亲旁边，她雪白的脸上沾了几滴已经干掉的血迹，像几粒朱砂痣，她的眼中是冰冷和无情，一身的血腥味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母亲睨了我一眼，挥手让她下去，然后看着我，语气冷淡地说：“阿卿，你若想好好活着，就必须学会保护自己。”我张着眸子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第二天，那个姐姐死在菁乐阁的舞台上。
一把暗箭自阁外射进来，直直地刺进她的心口。那日她穿了一身艳红的衣裳，正在台上跳着今日刚刚练好的舞，上台前，她还冷着眼睛凑过来问我：“阿卿，今日我的胭脂，涂得可是艳了？”
艳了，原本是艳了，但现下你的脸该是苍白的，倒也不会显得太难看。
我站在台边看着鲜血自她心口流出来，她张着眸子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扯出一丝笑。
那是我自小在菁乐阁，见到的最真的一个微笑。
是苦笑，抑或是嘲讽。
但我那时见到这个笑竟是开心的。
母亲皱眉看着她的尸体，冲身后的人招手，然后那几个人会意地把台子收拾好，然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跳舞、吟唱。
母亲看着一脸木然的我，冷冷道：“你看到了么，保护不了自己，便不会有所谓的明日。”
我不敢反驳，但却觉得，倘若她没有杀那么多人，应该也不会有仇家来杀她了吧。
菁乐阁里的人个个都像被人下了咒术，来去匆匆，从没有过多表情，除非每次在台上献技时的职业需要，她们才会泛出一半虚假的笑意，台下的观者却往往叫好。我想这些人约莫眼神不大好，这样难看的笑容竟也觉得倾国倾城。
平日阁里安静得可怕，久而久之，我也慢慢觉得我应当如此，和他们一样，不说话，没情绪。于是我平日也板起一张脸，虽然我不晓得这样到底有何意义。
我的母亲唤作凌萋。
平日里自是没有人敢唤她的名字，那些人见了她，都会诚惶诚恐地叫一声“族长”。
彼时我尚不知我的父亲是谁，直到有一日，我无意间听到有两个姑娘躲在一边嚼舌根，我才知道我的父亲便是大名鼎鼎的“剑仙”卿逍离，是江国的大将，是江国瀛世子江溟的师父，而他抛弃了母亲，娶了另一个女子。
这事自是不能向母亲求证，不过我也委实是不知道，那两个女子嚼舌根的事是怎么被母亲知道的，于是自那时起，我虽总是盼着那两个人能再嚼嚼舌根不小心让我听见，但我却再也没在菁乐阁见过她们。
母亲平日对我要求很是严格，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在六七岁时，是不会练剑或是练什么术法的。无数个夜里，我对着枯燥冗长的心经发呆到天微微亮，然后收起书籍又拿起长剑，复习前一日母亲教的剑法。
这样的日子便自我记事起一直反复着到十一岁那年。
她从我夸过我，我也从未敢开口叫她一声母亲，我们的关系很是微妙，但我约莫看得出来，她也是时时关注着我的。
许是太过于急切地想得到母亲的认可，所以那日我跑到永乐湖上练习临水，完全是凭着一股莫名的冲动。
轻功自是从小便要练的，但九州上下估摸着确然没有另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会练习这般上乘难练的轻功了。
永乐湖的水面冬日里会结一层薄薄的冰，彼时薄冰刚化，湖上几条木舟，悠然地荡着，像青石板的积水中漂了几片落叶。
其中一条船的船头上坐了个与我一般大的小姑娘，眼波灵动天真，那是寻常的孩童该有的模样。
我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那里面映出的脸庞毫无波澜，清冷寂静的眸子委实是找不出半点童真，甚至还多了些许凡世的大人都没有的凉薄。
我敛眸，深深吸了一口气，，掐了个诀，缓缓踏上水面。
静心气，屏术法，身外无我。
我默念心法，只觉得脚下隐约生出了些旋转的风，睁开眼，额上冒了些许薄汗，一阵风吹过去，身上一阵寒意。
我在菁乐阁这十一年来，虽学会了剑法学会了术法，学会了琴棋书画，却独独不会水。不过想来也正常，试想菁乐阁一群貌美若天仙的女子一齐到这永乐湖中学划水，那该引来多少人围观啊。
永乐湖不算小，初春还有些清寒，乍一看湖面上还泛着茫茫的雾气，我有些犯晕，定了定神，我才静下心继续向前走。
慢慢走到水中央时，我松了一口气，身子有些摇摇晃晃，但好歹是站定了，心中一喜，继而阖眸设法让自己稳住，约莫半个时辰，若我不会落水，那便算练了一成了。
而我方才闭上眼睛，摒去天地间一切声色时，耳边却忽然突兀地传来一声男子的嗤笑。
这一声笑若是平日听起来确是悦耳，不是暖如初阳，而是浸透了霜雪的清寒，宛如我脚下的湖水一般毫无温度。但放到现在，这一声便似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涟漪越来越大，最后水面凌乱成一块破碎的琉璃，我心中一慌，暗道不好，心绪一乱，便无法稳住身子了。我皱眉试着让自己重新静下来，却已然来不及，身子一歪便掉进水中。
冰冷的湖水像蓄谋已久虎视眈眈了许久，终于抓到猎物的猛兽，一瞬间将我吞没，刺骨的水像无数根锋利的银针，不留情面地扎进我每一寸皮肤，四下里瞬时堕入一片我从未经历过的虚空。
我挣扎了几下，忽然觉得一阵疲累，于是便一动不动地任由自己沉下去。
冰冷与死寂。
这和我十一年来的生活根本没什么两样，没有温度，甚至是刺骨的凉薄，分明或者却比死了还寂静，这样的生活委实是和死了没什么分别。
原来我的生活，与死亡是一样的。
我闭上眼，任凭冷水一点一点抽走我的意识，想着若是这样死了，不知母亲可否会难过。
耳边的水流忽然一阵异动，像是刮过一阵细碎的风，然后我只觉得胳膊被一只手握住，整个身子被人向后一拉，后背毫无防备地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几缕发丝扫在我脸上，清浅的痒意让我慢慢清醒过来。
睁开眼，发现自己几乎被身后人宽大的玄色衣袍包裹住，耳边是湖水沉闷的流动声，和来自那个怀抱的有力的心跳声。
我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那只抓住我的手，纤长而好看。那时我想这人必是适合弹琴的，修长的指尖放在琴弦上一定赏心悦目。这约莫是个少年，我动了动身子，却被他拉得更紧，他的另一只手圈住我的腰，带着我向水面游去。
回到岸上，我登时觉得一阵脱力，被冷水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难受极了，我伏在地上喘了许久，才渐渐缓过神，站起来，看着身后救起我的少年。
他一身玄衣湿透，水滴顺着袖角滴下来，在地上晕出一片湿润。少年俊逸的脸上泛着一丝苍白，鼻梁高挺，薄唇微微勾起，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好笑的事，幽深的黑眸像探不到底的寒潭，冰冷而无情，仿佛是来自世外的琉璃。
而此时，那双眼睛正看着我，眼中的笑分不清真假，我便开始想他这笑中的意思。
我们便这样互相看了许久，他轻笑一声：“你这小丫头倒真是有趣，我救了你，你不谢我，却这般打量我做什么？”他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什么与他无关的事。我却愣了愣，那笑声分明就是引得我失神落水的笑声。
【本章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