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十秒钟，棺门缝隙没有进一步变大，我们这才壮着胆子过去查看。
铜棺底部的四个轮子同样是铜铸，罗立敲了敲说是包铜，里头是木头之类，只是边沿被密封极好，而且里头有沙子贝壳混合的粘合剂，所以这么多年到现在居然都还能正常滚动。
前后双轮的轴通过刺入棺内互相连接，轮毂极大，显得轮辐看起来并不长，但细密，轮牙（即轮胎）用铜皮包裹严实，侧面有铜钉加固，看起来颇有一种欧洲中世纪蒸汽朋克的风格。让人实在难以想象这车子出自于古中国内陆的一个悠久城池 。
我突然想到：“这棺材车子怎么那么像是白目人坐着的那一辆四轮车？”
楼上二层墓穴中的上古八国墓室内，就勾画了白目人手持长矛带领士兵们走向胜利的过程，他乘坐的就是一辆被猛兽们拖着的四轮战车。
“灵车上战场？”罗立一不留神，嘴上没把门：“这不是真的灵车漂移吧？也太……”
“罗立，来，搭把手。”孙倪招呼他。
罗立看了一眼，吓到：“孙小姐，你真要开棺验尸啊……这事也太那啥……这里可是重点国宝，咱们这么做会不会被判刑……”
嘴上这么说，他动起手来倒是麻利无比，俩人开始捣鼓铜棺门，试图将棺椁给彻底打开来。
我是在墓室内四下溜达了一圈，有了一些小发现。镇墓玉兽旁边的墙角里伫立着一尊石头人，说是石头人可能也不准确，只有一个脑袋般的东西，细细脖子下面就是一个石头底座。石像脑袋被打磨成椭圆形，眼睛是两个深深凹下去的洞，看起来就像是双目被挖出来了般，这点倒是和镇墓玉兽出奇一致。
形态上，黑眼洞石头人和四眼框镇墓玉兽是同种类型，看起来仿佛出自一人手笔。风格上都是抽象和印象派，哪怕摆在现代艺术博物馆也不会有丝毫违和，一人一兽像是闯入陌生人类世界的异客。
“你们看这个石人像，会不会也是和白目人有关？”我招呼那两个还在试图推开棺门的。
罗立擦了擦汗：“马烨你干嘛呢，人弄个石雕放着你也能研究一阵子，还不如过来帮忙推开棺材。”
孙倪也微微气喘，看过来的目光有几分审慎：“风格上的确很像，镇墓玉兽和这石像人有一定关联，至于它是不是白目人，还值得商榷。”
她从专业角度分析，给出了一个陈述：人类本身很难超脱自己个体视角，简单而言就是下意识会将个人思维带入世间万物。遭遇林涧猛虎而安然逃脱认为是虎有佛心，在船上刻下标记以为随时可以从标记处下水取回水下宝剑……看起来哭笑不得的例子，其背后却有很根深蒂固的“本我印象”。
“越过表象看本质，真正原因都是因人的思维天生很容易固定在某一点，以这一点作为视角观察周围，而这一点就是我们的双眼和大脑构成的人体工具。真正有效而真实度高的观察方式却像是风中的风筝，是不断变化调整的，要适应并不容易。科学就是这样一种本身不断更替的视角工具，它承认自己本身具有不真实的缺陷性，这一点可以说是具有跨时代意义。”
孙倪抓起水壶小小饮了两口，又抓起氧气罐头吸了一下：“这点如果你能理解，就不难认知这个白目人了。”
我心中明悟。
白目人在不同时代人眼里形象截然不同。一个两米高肌肉发达的篮球运动员，在古代肯定会被盘龙城人认为是巨人，是天降的战神。一个天气预报员，在那时候就是一个大预言家，这就是信息不对等造成的奇特真相错位。
陆阴阳也曾说过，古人见识远不如今，看到许多不能理解的事，神秘就会滋生他们的崇拜和恐惧，继而有了所谓的神鬼之说。妖魔鬼怪的确有其特殊之处，但根本没有古人眼里那么无所不能，“妖魔”大多不能上天入地，长久蛰伏也是缺少养分让它们休眠的自然规律，“鬼怪”更像是在人这种水中析出的油，它终将回到油的世界，无法长久滞留，本身鬼怪是无力的，它只有通过影响宿主人类来达到目的。
搞清楚这些门道，面对妖魔鬼怪时就并不会过于惶恐，充其量像是一个应对传染病患者的医生，做好全套防范，然后谨慎又仔细地下手。
再回到白目人的话题。
白目人的真身可以是很多东西，比如说大预言家壁画上就描绘了白目人站在河流中的模样，它可以是一尊高大的石像雕塑，因其神秘伟力让人崇尚。
他也可以是一个分外高大的巨人，一个姚明在平均身高一米五不到的古人中简直是高不可攀的另一个物种。战场上这样一个巨人光是威慑力就难以估量。
当然也可能是一个拟人化的东西，通过大预言家口述的方式，在梦境、幻觉、臆想中形成的这么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人，指引大预言家，带领盘龙城先民们趋吉避害。
正当我琢磨着，耳边突然想起刺耳的嘎啦一声，就像是年久失修的车床失去机油润滑强行转动。
罗立看了看我和孙倪，假笑：“哥们幸不辱命，这灵车棺门给我打开了……”
孙倪率先走过去，用手电往里照射。
我赶紧提醒：“小心，万一里头有毒气或者细菌之类，古人对尸体很看重，经常有不少恶毒布置……”
“不用担心。”孙倪头也不回说：“打开缝隙的时候，我就用手电照过，里头没有异常，而且白鹿刀无反应，也没灵怪迹象。就是一具木乃伊干尸。”
“木乃伊？”罗立凑过来：“敢情咱们国家以前也有这种裹着尸体埋葬的方式？这不是埃及法老独一份儿的吗？”
本以为孙倪随口一说，结果我到铜棺前一看，里头还真是一具木乃伊干尸。
干尸浑身被灰扑扑的布帛包裹，一层层紧紧系在尸体身上，失去水分的尸身长度在一米五左右，想来生前这大预言家个子也不大。裹尸布上还有暗红色颜料涂画了类似于符文的花纹，仔细一看，我看到心里一堵。
哪是什么花纹，而是用红色笔触将大预言家尸体进行了描边，利用尸体上布作画，绘了一个人形，被密封的头颅处更是划出了两只圆圈表示眼睛，中间各画了一点。
孙倪突然以登山杖轻轻触碰大预言家干尸的双眼处：“这里明显是凹下去的……不对，生前是被挖出了眼睛。”
我只觉得后背一阵发毛。
就连大预言家都不能避免挖眼之刑，到底建筑这座巨大的地下墓室是为了什么，种种布置可以说是相当有计划而精细。
罗立咦了一声：“这在干尸上用红笔画的，不就是那个死鱼眼的白目人吗？大预言家是死后要Cosplay白目人？这也太……”
他突然脸上一抽双手捂住耳朵，整个人摇摇晃晃恰好坠入铜棺里，迎面和里头的干尸面对面砸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