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合欢未已 > 第五十二章 可怜杯酒不曾消全文阅读

听闻人声及远至近而循,我方是抬首瞧着,一男子着得靛青长衫,负手而至。瞧着与娘亲差不多年纪,气宇非凡,便是垂川无疑。

十步之离,瞧得他面目喜笑之态,若是欢喜,唤道:“书虞。”娘亲亦是应了声,道:“垂川,瞧我今儿带了何人来。”他左右打量,思忖道:“可是载山的孩子?瞧着几分像。”

娘亲转而对我道:“这便是你爹爹的旧交,周垂川,你应唤声伯伯。”我亦是低眉行首,唤道:“周伯伯。”

须臾,小厮端了菜肴而来,布于桌几,闻得酒肉香。周垂川笑道:“先坐下吃吧。来了许久,想是饿了。”我遂循桌而坐,于娘亲旁。

他又道:“旧时见得清歌不过小小娃儿,生的干净,如今方是长成姑娘了。”我眼前摆了盘鱼生,薄如蝉翼,离若散雪,执箸而夹,细腻鲜美。须臾他又问道:“书虞,我记得你尔后又添了个女娃娃,怎不一道带来?”

娘亲的箸子瞬时停了,我亦是一道怔了。娘亲叹了声气,道:“那孩子不幸,早年夭折。”他亦是一道愁,道:“也罢,愿她来生投个好人家,活得长久些。”安好斜倚青石上,胭脂小裙裳娇俏,痴笑道:“我这可不在这呢,说得这般凄惨做何。改日得让娘亲见见我,才不哀悼我。”

夫如是,娘亲不知安好,应是时常念叨。忽是无言,空闻鸟语,天色昏,点了灯火,煞是明明。娘亲替我夹了荷叶鸭,切得极薄,鲜美肥嫩,省道其味。

周垂川瞧着,道:“这荷叶鸭,早先以高粱搓成圆条状,长约四寸许,蘸水强行塞进鸭脖子,紧紧往下捋鸭脖子,填入胃,百余只关于小棚中,无活动之地,不过予水,日日扯出来填,数日后,非肥不可。鸭一定要肥,肥才嫩。”

娘亲笑道:“垂川擅长食,吃遍些人间珍馐,你若是腻味了平凡家菜肴,大可寻他尝鲜。”我亦是打趣道:“周伯伯,改日我便来你府中蹭吃蹭喝,怕是将你这儿吃穷了,你可别赶我。”他爽声笑道:“怎会赶你,你尽管吃便是了。”

蓦然瞧见小厮端了烤架,烤的羊肉,不用炭,也非柴,而是烧过除烟的松树枝子,带有特殊香气。周垂川与我们道:“这是早年去北疆之时所学的,你们且尝一尝。不过北疆之人,倒喜欢将一大箸子烤羊肉塞进饼中,咬一口,松软细嫩。”

小厮手执小匕,斜切成片,盛入盘中,细腻而甜,松香浓郁,吃的欢喜。娘亲欣喜道:“果真裹着浓郁松香,当真细嫩。”我亦是附和称道。

安好循香挨我而坐,撅嘴怏怏道:“姐姐,我倒是想尝尝,松香烤的羊肉。”我揣测她大抵会借我身子闹腾,怕是跌了娘亲颜面,自是不敢借的。便是推脱道:“改日来时,再让你一尝。”她愈发楚楚道:“改日,怕是改日便没了这松香烤的羊肉了。择日不如撞日,便不如今儿吧。我瞧着娘亲格外念叨我,该让娘亲见上一见了。”

这小鬼倒是懂拿捏我的分寸,巧了,我偏被她制住,稍是思忖,便道:“成,待周伯伯将他面前这壶酒饮尽时,你便得将身子还我。如若不然,你改日不得再借用我身子。”周垂川今儿瞧着分外欢喜,大抵是见了故人掩不住心欢,一杯一杯斟饮,安好顿时发了难,道:“姐姐你怎这般难为我?周伯伯这壶酒,也是快尽了。”

我笑道:“这可得凭你本事。万记得,谨言慎行。若是惹出祸端,有你受的。”安好亦是思量番,也好应了,与我互换,竹玉温温,恰是避了外头凉风,瞧得见外头光景,竟比如同白日清晰,亦是瞧得丛中虫鸟。

安好不急于食这松香烤羊肉,倒是问道:“周伯伯,你面前可是什么好酒?”他俏笑晃着酒壶,听闻声响约莫半壶许,道:“不过自家酿的,山巅雪水而引,自是清冽。一壶陈酿,怕是将你喝醉,为你备的不过清酒。”

安好托腮道:“小时常背着爹爹偷酒,如今酒量倒是有几分,一壶陈酿,倒是醉不倒。”这小鬼,死皮赖脸吹嘘的本事不知何处学来的,倒也叫周垂川信了。将壶陈酿递与她,她不疾不徐饮了半杯,笑道:“周伯伯这酒,当真和着雪水醇香。”

周垂川笑道:“载山亦是酿得好酒。”安好笑道:“爹爹的酒,这不是喝惯了嘛,换了周伯伯的酒,倒是新鲜。”嬉笑之余,安好对我道:“姐姐,我将这壶酒骗到手了,今晚这身子怕是不得归原主了。”

我道:“你且看着吧。”她执箸夹羊肉,入嘴细嚼,斟酒啜饮。娘亲忽是将杯子截下,道:“饮小半杯陈酿便足矣,多了不妥。”娘亲大抵是觉得女子在外人前不宜多饮酒,不合春闺女子模样,将那壶陈酿端回周垂川前。

周垂川亦是附和道:“也是,这酒有些后劲,恐你回头睡上两三日。”他提壶欲是倾倒,安好怕他将那壶酒饮尽,道:“周伯伯,醉个两三日我倒不怕,这不有着娘亲可照料我。”楚楚眉眼若清水,瞧得人心头亦是楚楚。

周垂川正踌躇,娘亲伸手点了安好的额头,笑道:“可别由着她,她呀,怕是被载山惯坏了。”周垂川偏听了娘亲说辞,将那杯酒饮下,继而又斟起。安好无了法子,托腮愀然,忽是狡黠笑着,不知使了何种术法,将那壶陈酿与眼前的清酿换了,我于竹玉内瞧得清楚,而这二人却是无知无觉。

我嗔道:“安好,你这可不厚道。”安好笑道:“那又如何?你早先也未明说。我到底是将酒拦下了。”

周垂川啜着酒,忽是觉有异,道:“怎喝着这壶酒,像是清酒?”安好斟饮一杯,笑道:“周伯伯可是醉了?你这壶陈酿,可是从我手头抢去的呢。”娘亲亦是道:“瞧你耳根子绯红,当真喝得多。”

他停杯未再饮,执箸夹菜吃,笑道:“果真上了年纪,不胜酒力了。”安好倒是又斟了小半杯,道:“周伯伯瞧着年轻,大抵是人逢喜事,喝多了些。”垂川朗声道:“瞧着清歌,可真会说话。”

安好不过喝了三杯余,忽是垂头伏于桌几,大抵是醉了。罢了,娘亲笑道:“她方才还说酒量好着,不过几杯清酒,就将自个喝醉了。”我亦是一道嘲笑,安好未免太不胜酒力。

周垂川停杯投箸,道:“前厅还有些宾客,我得去招呼一下。你可要陪同?”话音透着许多柔,绵绵似细水长流。娘亲垂眸瞧了喝醉的安好,几分踌躇。他又道:“丫鬟会好生照看她的。”她便是莞尔应了下。

周遭不过一个婢女守着,我将安好于混沌中唤了醒,她迷迷糊糊与我换回了身子,我抻了腰,起身行了几步。婢女道:“清歌姑娘,你方才不是喝醉了?那当下……”我笑道:“忽是山间清风几分萧瑟,醒了酒。”

夹了一箸烤羊肉,和着几杯陈酿,许久,也未将娘亲等来。愈发寂寥,生了到处转转的念头。陈酿入胃,倒是有些昏沉。山间清风,爽朗了些。

婢女将我拦着,道:“清歌姑娘,你方才饮了些酒,一人行,怕是有些不妥。若是有些差池,也不好向老爷交代。”我宽慰道:“若是周伯伯问起,你只管说我不愿有人随着,不过到处转悠,透透气罢了。瞧我如今精神好着,断是不会惹事,你且放心便罢。”

婢女适才松了心,循着羊肠小道,枝叶细密,团团掩抑,丛中亦是听闻些虫声,空余些落寞。

适才酒意才上了来,果真这陈酿后劲汹涌,安好喝了些便罢,我偏是想探些鲜,亦是喝了好些,那壶陈酿尽了,如今倒好,行路亦是飘忽得很,扶树而行,未寻得归路,在道径中穿行。

良久,忽是听闻人声,才从密植丛里蹲了起,恍惚瞧着的,似是娘亲与周垂川,并肩而行。忽是忆起当日所见,亦是沈重卿与君柳并肩行,心头酸楚,端坐丛中未起,细细窥探。

行了几步,忽是停下,周垂川将外裳覆在娘亲肩上,手依是搭着,温温道:“夜里有些凉。”娘亲眸光柔若四月风,凝于周垂川面上。我蓦然忆起爹爹的面容,他日日夜夜念着娘亲的痴人模样,酸楚酸楚,宛若沉冰湮没。

须臾,周垂川将娘亲揽入怀中,紧紧相偎,相顾欣然。偏是教我愀然。爹爹大抵也从未想过,娘亲有日依偎他人怀中,心心念念不过场空。我亦是厌了娘亲,她早前对爹爹怀念模样,偏是信了,如今瞧来,倒是她负了痴情人。

端坐许久,断肠寸寸,不忍再多停留,匍匐穿径出,被藤蔓细枝划了几道,无知无觉。林中鸟,道中客,与我无干系,趁着酒意,跌跌撞撞欲是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