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拢荷花，芳香盈盈于怀，“范蠡是西施爱侣。西施一介女儿身，却被心爱之人亲手送去吴国为妃，何等薄命伤情。纵然后来摒弃前嫌与之泛舟太湖，想来心境也已不是当日苎罗村浣纱的少女情怀了吧。绮年玉貌被心上人范蠡送与敌国君王为妃，老来重回他身边，可叹西施情何以堪。”
他略一怔忡，清澈眼眸中似有流星样的惊叹划过，唇角含笑，眼中满是锁不住的惊喜，“史书或叹西施或骂吴王，从无人责范蠡。允礼亦从未听过如此高论。”他忽然撒开船桨一鞠到底：“莞贵人妙思，允礼自叹弗如。”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小舟轻晃，她一惊之下忙抓住船舷，只觉不好意思：“嫔妾只是以己度人，闺阁妄言，王爷见笑。”
他侃侃道：“果如贵人所言，范蠡不及夫差。至少夫差对西施是倾心以待。”
她点头喟叹，“是。夫差是倾一国之力去爱一个女人。是爱，而非宠。若只是宠，他不会付出如斯代价，只是于帝王而言，这太奢侈。”
他似襟怀掩抑，感叹道：“宠而不爱，这是对女子最大的轻侮。”
心中突地一动，想起当年的允禩来。他始终把自己当一个美貌的宠物，只要施些小手段，自己便该倾心相许。也许对姐姐若兰也是。别说让允禩为了自己放弃皇位争夺，便是让他为自己休了郭络罗**，他也不会答应的。
只有胤禛，他是真正懂得自己要什么的男人。在这个三百年前的天空下，这样懂得平等之爱的胤禛，是多么难能可贵？
他蓦地转头，目光似流光清浅掠过她脸庞，“莞贵人似乎心有所触。”
兰舟凌波，划入藕花深处，清风徐来，月光下白鹭在粼粼的波光中起起落落，偶尔有红鲤出水溅起水花朵朵。若曦恢复微笑道：“王爷多心了，嫔妾只是就事论事，也是感叹西施红颜命薄。”
若曦才发觉，有时候他说的话总叫她触动到说不出话来。微微低头，见湖水浓滑若暗色的绸无声漾过，倒映着一男一女的背影。
男子风姿绝世，温文尔雅，女子绮年玉貌，楚楚动人。
八爷，好像当年的你，还是当年的我。
允礼容貌酷似年轻的允禩若曦从开始便知道，只是一直没有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允礼不羁的性格，不似当年八爷般稳重。
但在今晚，允礼引经据典，在星空下侃侃而谈，却似乎和允禩重合了一般。
难怪勾起了若曦的回忆。
恍惚了一阵，才醒觉已经离碎玉轩不远了，便请允礼靠岸停船。
他将小舟横泊在岸边一个小渡口。若曦沿台阶而上，转身告辞，想起一事，含笑欠身：“有一事请求王爷。”
“但说无妨。”
“嫔妾于园内曾偶遇小小麻烦，幸得贵人相助解围。只是无论王爷听说任何关于夜宴当晚的事，都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曾与嫔妾于桐花台相遇说话，就如今晚一样。王爷如应允，乃是嫔妾大幸。”
他虽不解其中意，仍是微笑应允，“自然。小王只当是与莞贵人之间一个小小秘密，不说与第三人知。”又道：“能与贵人畅谈是小王之幸，如清风贯耳。日后有幸，当请贵人往小王的清凉台一聚，畅言古今，小王当为之浮三大白。”
若曦道：“月有阴晴圆缺，人亦讲求缘分定数。有些事随缘即可，有些事王爷多求也是无益。盛夏已过，清凉台过于凉爽，嫔妾就不前往叨扰了。”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转而澹然道：“清凉台冬暖夏凉，如有一日贵人觉得天寒难耐，亦可来一聚，红泥小火炉愿为婕妤一化冰寒霜冻。”他垂下眼眸，下裳边缘被湖水濡湿，有近乎透明的质感，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也似被湖水濡湿了一般，“允礼也盼望，永远没有那一日。”
内心有莫名的哀伤与感动，方才还当他是允禩的影子，如今却明白他是另一个男子。
只是她的心里，除了胤禛，再容不下他人了。
他对自己的好感，也只能暗自道声：抱歉了。
走得远了，回头看去，允礼还在渡口处遥遥相望。
心头一阵迷惘，随即提醒自己，才回碎玉轩而去。
小允子一直在屋檐上守着，远远地见若曦回来，便急开门将她让进来。
待关上门，若曦低声问道：“我走后，可有人出去？”
小允子道：“浣碧姑娘偷偷地从偏门出去了，刚才已经回来，奴才照小主的吩咐不曾让她发现。”
若曦落实了浣碧的嫌疑，心里反而更为难受。
小允子见她脸色不好，垂首道：“小主需要奴才代为处理么？”
若曦向暖阁间走去：“先放一放，待会还有好戏。等今晚这事过了……”
她停了停，想起甄远道的嘱咐来。
“等这事过了，我亲自问她。”
她换好自己的衣服，拿出事先写好的十几幅字来，又在上面铺上宣纸，开始写起字来。
想到前世里悲欢纠葛，步步惊心，想到今世的身不由己，前狼后虎。一时心头翻涌。
便将在二十一世纪看过的一首诗写了出来：黄沙起兮风云涌，天苍苍兮我心戚……
待写完最后两句：黑龙舞兮泗水涛，天悠悠兮桃源梦。
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之声，流朱急匆匆走了进来，行礼道：“华妃抓了槿汐姑姑来碎玉轩了。”
华妃的声音已是清晰可闻：“这莞贵人势必不在这里，你这奴才还不从实招来？”
槿汐平静道：“奴才说的都是实话，我家小主让奴才去问莺常在要些双面绣作参考，这并未违背宫规。不知娘娘为何要为难奴才。”
“你只是个奴才，还不配我来为难你。就是你家小主，违抗皇命，禁足期间私自外出，本宫既然知道了，便不能不管。”
“回禀娘娘，我家小主好好地待在碎玉轩，并不曾私自外出，何来违抗皇命一说？”
“你休要嘴硬，既然她在碎玉轩，你为何一见本宫就慌里慌张的？本宫没空与你这奴才费口舌，适才已经着人通报了皇上和皇后，待他们来了，你便是有十七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完便要进屋。
小允子赶紧过来拦道：“娘娘恕罪，我家小主在里头休息，不方便见娘娘。”
“好个奴才，竟敢阻拦本宫？忠心倒是可嘉，可惜跟错了主子。还不给我退下？”
小允子只是拦着，槿汐也跪下劝。华妃大怒，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上来清道，一时局面混乱不堪。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华妹妹何事要和碎玉轩的奴才们生那么大的气啊？”
众人回头看去，竟是皇后到了。刚才人人注意力都放在华妃这里，倒没人给通传了。
华妃见是皇后，强笑了一声，冷冷道：“姐姐来得正好，妹妹我哪有生气？只是有人违抗皇命，妹妹我也是替皇上管教她而已。”
“违抗皇命当然罪名不小。不过如今妹妹还未恢复六宫协理之权。此时禀报姐姐我或者皇上即可，何劳妹妹兴师动众地到碎玉轩里大动肝火呢？”
“姐姐素来身体违和，此时又迫在眉睫，妹妹只是想为姐姐和皇上分忧，再说了，同是为了万岁爷办事，不分你我。”
两人正唇枪舌剑，外头又传来胤禛的声音：“为朕分忧当然是好，就怕办事鲁莽，给朕填堵就不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