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铸星为道 > 第33章 生死如浮萍全文阅读

天色越来越晚,有风冷冷的吹过。那风,带着一种凄凉的味道,吹在任何一个活生生的心灵上。说到底,人不过是一苇浮萍,只能随着风雨在大天地间,身不由己的漂泊。

但人,是有思想的,于是,人就是复杂的。

所以,我们,便只好都在爱恨情仇里苦苦挣扎。石璜是,他的姐姐,那个被唤着石蕴一的药徒,也是。那个被他们称为外公的人,那个叫做李三心的人,当然也是。

谁都想要超脱,可是,谁也逃脱了生活这张网。

生活,会改变我们。那一天,石蕴一眼中,当石璜那样无力却又那样倔强的请求那个人时,十四岁的少女忽然意识到,那被自己认为的懦弱里,那被自己潜意识里看不起的小小身体里,藏着怎样惊人的勇敢和爱意。

但,那一天,少女的心里不是充满幸福的感动,而是在刹那间,充满痛苦,浓烈的痛苦。

那一天,那一刻,少女的心,刹那间裂成一片又一片。

但,也是在那一天,在那一刻,少女获得了某种成长。那个少年,在那一刻,真正的成为了她的亲人,不在是在血脉上,也在心上。

少女很早就知道,那个没有一丝星力的少年,那个终于沦落为一介凡人的少年,身体里流淌着和自己一样的鲜血,可是,这,却并不表示他就是自己的亲人。

星凡有别,天人一线。

自己和那个少年,怎么会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但是,那一天,少女终于清楚的知道,从今往后,即使整个世界都抛弃了那个少年,但自己,绝不能,也绝不会抛弃他。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想起来,那一天,好远,又好近。

那一天,她虽然特意等在少年回去的路上,像往常一样,故意装出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可是,那一天,在那条特意等着那个少年经过的路上,作为姐姐的自己,作为一个之前总是以一种很高的姿态看着那个少年的姐姐,自己,在那个少年还没有走来时,既然一直想要逃离,在那个少年走来时,既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可是,十四岁的少女,到底站在了六岁的少年面前,虽然还是假装很高傲很神气,可是,她的心里,是怎样慌张,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站在少年面前,需要多大的勇气,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一刻生发出来的勇气和痛苦,让她在心里默默许下誓言,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从此以后,不管风雨多大,她都会一直站在自己弟弟的面前。不管是谁,再也不能欺负自己的弟弟。

而且,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这句话喊出来,挂在嘴边。但,她把它刻在了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她果然站在了他面前,勇敢而坚定,半点不曾退缩。她站在了他的面前,努力用自己稚嫩的肩膀,去为那个被整个家族整个世界看不起的弟弟,撑起了一丝尊严。任何欺负那个少年的人,都被她狠狠的,很认真的还击了回去,即使,这样做的代价,是让无数认识她的人,在目光里多出了无数她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的表情。

她就这样做了,看起来和以往的聪明,完全背道而驰的做了许多事情。无非,想为那个少年挽回一丝尊严。可惜,到底一丝尊严也没有挽来。

毕竟,少年的体内一丝星力也没有。那么,对这个世界来说,哪里有什么尊严呢?

没有。少女兴许可以把加在少年身上的欺辱用某种方式还回去,但她,当然没有办法让那些人看得起自己的弟弟。不过,少女的努力,当然不会白费,少女所做的一切,被少年看在眼里,于是,那看似无用的一切,便仿佛一丝从黑暗里透出来的光,温暖了少年越来越冷的心。

少年当然不知道,这一切改变是因为什么。他很清楚,有些事情,既要看原因,也要看结果。但,还有些事情,只看原因就可以了。而另外一些事情,却只需要看结果,就够了。

这一件事情,他只需要看结果。

但对石蕴一来说,这一件事情,她看重的,却更多是原因。

原来,那天的凶神恶煞,不过是一种并不高明的障眼法罢了,一种被她用来掩饰内心慌张的障眼法罢了。

那一天,面对着少年红肿的脸,她说,“弟弟,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

她还记得,那一天的天气很不好,而她的心情,比天气还要糟糕。

那个人,那个让自己内心生出孺慕之情的人,那个被自己和弟弟叫做外公的人,那个人,对自己弟弟的那一耳光,并不是简单的惩戒和教育,那一耳光的力量,不会是亲人对后辈的体谅和爱。那一声耳光里,有真正的怒意和怨恨。那一声耳光,在她看见的一瞬间,也在她的心里响起,经年之后,仍然不息。

那一天,那一记耳光,和她所听见的,出自她那个六岁弟弟口中的话语一起,仿佛匕首一样,深深的刺入了她的心里,让她脸色苍白,心神震颤。

那一天,在她心神震动时,没有修为的弟弟或许没有发现刚好出现在那里的自己,可是,那个人,那个人当然发现了自己,那个人,也一定看见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那一天,在那条显得冷清的家族小路上,面对自己的询问,那个一向被她认为很懦弱的弟弟,连被人欺负都已经不再反击的弟弟,尽管痛得龇牙咧嘴,却仍然像往常一样,在那张掌印还未消散的脸上,假装出一幅笑脸,一脸不好意思的对她说,说自己太笨了,说自己又不小心摔了一跤。

又?

是啊,又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听到他这样说了不计其数次,而她,每一次都假装他说的是真的一般,每一次都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告诉他,你是真的笨,走路都不会小心一点。

然后,她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并且,在昂着头走开的时候,告诉他,下次小心点。有时候,还会煞有其事的补充一句,“还有,如果有谁敢欺负你,记得来告诉我。”

或许这样做的时候,她的内心,曾经是得意的。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弟弟听到自己这么说的时候,会假装高兴的对自己说谢谢,然后,静静的看着自己走开后,再默默的走开,却再也不会真的告诉自己,被欺负了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什么时候,那个曾经会一边委屈一边抽着鼻子,把族人对他的欺辱对他的恶意,简单的描述成哥哥姐姐不待见自己的弟弟,那个曾经会哭着告诉自己被下人欺负了的弟弟,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告诉自己这些的呢?

是从他意识到自己并不真的会保护他开始吗?还是,从他读懂了自己在听到他真的说那些事情时,脸上的不耐烦开始的?

少女已经记不清了,回忆淹没了她。

但是,离开家族,已经当了两年药徒的十六岁少女,在母亲死亡的夜里,看着怀里睡去的弟弟,眼泪,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两年,对她来说,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都已经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外表的不同,或许是可以被人轻易观察到的。但心里的变化,她越来越不太想人知道,除非必要。抬起头,天色依然不好,家族还在为母亲举丧。她知道,接下来,很有必要让那个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时候正好。

所以,在母亲的葬礼完毕后,在表达了对家族的,对那个人的谢意后,她带着弟弟,规规矩矩的向那个人提出了离开李家的请求,坚定而没有迟疑。

她想象得到,在母亲已经不在的情况下,当她离开李家时,弟弟会遭遇到怎样的待遇。

或许,是因为两年前打在弟弟脸上的那一耳光,或许,是出于对母亲的亏欠,或许,是读懂了她的心,那个人在叹息一声后,什么都没有说。

那个人,除了一声叹息,什么都没有说。但什么都没有说,便是默许了她的请求,那么,那个人,便什么都不必要说。

因为,虽然她没有说,但她和那个人都明白的是,就在她感谢那个人,感谢李家对自己姐弟多年的照料时,她和弟弟,已经与李家恩断义绝,从此两不相欠。

其实,在看见那个人那一耳光打在弟弟脸上时,她就想这么做了。

可惜,她做不到。

两年后,她终于这样做了,看着就在自己旁边,被自己牢牢抓住手,有点惶恐的八岁少年,她的心里想,从此以后,不管多苦,不管多难,我们姐弟相依为命,谁也别想欺负你。

离母亲过世,不过短短几天,但少女的心,已经坚强得不像话。

或许,让一个人坚强起来的最好办法,就是给她一个人,让她去保护吧。从李家离开时,石蕴一和石璜几乎什么也没有带。他们,当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生在李家,长在李家,许多东西,本来就是李家的。而李家的东西,在看见那一耳光后,她已经不稀罕了。

但是,属于自己母亲和父亲的私人物品,只要是能带走的,她一样也没有留下。她知道,终此一生,她也好,弟弟也好,或许,都再也不会以主人的身份踏足这个家族半步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和弟弟离开时,那个车夫,那个自称姓王的老车夫,居然会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那个车夫,是跟着父亲一起来的。

城西十里外,阎泸江的江水那样浩荡,城内,人流熙熙攘攘,一片热闹。多了一个离开的人,连李家族地内的天色,似乎也都放开了。她觉得很好,当她不在弟弟身边时,到底,还有一个人会替自己照料弟弟。

但离开李家的三个人,并没有离开江陵城。不靠别人,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并不容易。背家离族,生活下去,当然更不会容易。不过,石蕴一显然早有打算,她选择了一处,对她和石璜来说,都是离李家很远的地方,作为了重新开始生活的居地。

城西方向,郊外。

严格来说,也算是离开了江陵城,不过并不太远,只几里路罢了。在母亲离去之后的又一个早晨,当石蕴一带着石璜和那个老车夫,径直走向一处看起来虽然破旧,但规规矩矩,尚算可以的小院子,推开门,对石璜说出那句话时。八岁的少年,眼睛里红红的,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但那一刻,少年用力把自己的头,使劲的点了又点。

那一天早晨,石蕴一对石璜说的那一句话是,“弟弟,从今往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