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阳没走几步突然回过头，看着还坐在沙发上发呆的许向天，眉头一挑，“不走吗？”
“走啊。”许向天回过神后，见许阳喊他，眼前一亮，赶紧起身跟上，“我先去开车，你们在门口等我。”
“好。”许阳应了一声，推着许缃到门口，在等许向天的时候，打了一通电话给周乔生。
只是这通电话并未打通。
许阳眉头一皱，难道周乔生在忙吗？
虽然说她跟周乔生在冷战，但周乔生应该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应该是他有事没接到她电话吧。
可他说了他陪她们一起出去的……
许阳沉默了下，还是将手机收了起来。
周乔生不来也没事，只是她有点失落而已。
许阳神情的变化全被许缃收入眼底。
“怎么呢？这通电话是打给姐夫的吗？姐夫没接吗啊？”聪明的许缃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许阳失落的原因。
“你这丫头，一口一口姐夫喊的倒是挺溜的。我和周先生只是男女朋友关系，只是谈恋爱而已，别乱喊。”许阳听到自己妹妹喊周乔生喊姐夫，愣了一下，赶紧让许缃改口。
“你喊周先生就是，别乱喊姐夫。”许阳对许缃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湘儿，你不要忘了。我是什么身份，周先生是什么身份。我和他……顶多是恋爱关系，不可能走到最后一步。”
许阳的话让许缃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虽然许缃还不确切周乔生的具体身份，但她唯一清楚的是，周乔生的身份是她们可望不可及的。
若是真的结婚，两者身份悬殊过大，确实是不太好。
先不论内部因素，只谈外部因素。姐姐若是嫁给周乔生的话，怕是会被外人骂。
说姐姐抱大腿，不要脸。
纵然她和周乔生知道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可百口莫辩。
“我知道了。”许缃低声道，语气多了一份失落。
还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她单纯的因为姐姐跟周乔生在一起，只要两人相爱就可以了。可她却从未考虑过这些因素。
姐姐若是跟周乔生在一起，要背负更多，活得更痛苦更累的话，她倒是宁愿姐姐只跟周乔生谈恋爱。
可错过了周乔生，姐姐还会爱其他人吗？
因为一通电话没接到，姐姐便露出了失落的神情。怕是姐姐已经深深喜欢上了周乔生，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吧。
要不是为了她，按照姐姐的优秀程度，绝对能配得上周乔生。可现在姐姐什么都没有了，也没有人能为姐姐撑腰，谁都会觉得姐姐配不上周乔生……
她是真的毁了姐姐的一生。
如若不是她，姐姐不可能坐牢，也不可能三番两次走到鬼门关前，甚至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也不敢去追逐。
她那骄傲无比，永远自信的姐姐，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翼翼过呢？
许缃心头很是难受。
“你不要想多了，你姐姐现在至少还被人喜欢着，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许阳了解许缃，许阳见许缃第一时间低头不语便知道许缃想多了，赶紧低声安抚道。
“嗯嗯，我知道了。”许缃对许阳笑了笑，伸出右手拉住了许阳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心一些。
许阳揉了揉许缃的脑袋，等许向天将车来后，打开车门，直接将许缃抱进车内。
许缃则是用右手搂住许阳的脖子，一直抬头望着自家姐姐那消瘦的脸颊。一想到许向天说的那些话，她心头更痛。
她是真的心疼姐姐，可她还得将她的事情告诉给姐姐。
她该怎么告诉姐姐呢？该怎么告诉姐姐，才能将痛苦和伤害降到最低呢？姐姐要是知道她的决定，姐姐是觉得接受不了的。
可这种事情要是瞒的越久，姐姐知道后崩溃的更快。若是一开始告知，或许还能安抚姐姐的情绪。
她该怎么办呢？要不直接坦白吧……她将一切事情全都扛在她身上，应该没事的。
她相信姐姐能够理解她的决定，因为世界上没有比姐姐更了解她的人了。
应该会没事的吧……
许阳察觉到许缃的目光，垂眸见许缃盯着自己发呆，宠溺一笑。
“怎么呢？好久没被我抱，觉得害羞不适应呢？”
“那是自然，好久都没跟姐姐这么亲昵的接触过……妹妹想姐姐了。”许缃回过神后对许阳灿烂一笑，将头埋在姐姐怀里，极为小声道。
“姐姐……若是有一天妹妹要离开你，再也不回来了，姐姐会想妹妹吗？”
“当然会想妹妹啊，我的好湘儿，说什么傻话呢？你好不容易回来，要离开姐姐去哪儿？”刚开始许阳还没察觉到许缃话语的意思，等许阳说到后半句才意识到许缃想要表达的是什么，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
“姐姐，其实你知道的不是吗？我活不了多久了。”
许缃这话一出，不仅把许阳震到了原地，就连将轮椅收起来，放在后备箱的许向天听到后，站在原地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不过回过神的许向天并未将后备箱关上，而是背靠车，拿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并未点燃。
“呸，你才二十出头，还年轻，怎么可能活不久。”许阳第一时间反驳了回去，搂住许缃肩膀的手有了一丝颤抖，“你还要活十年，活二十年，活到百岁，瞎说什么了，这种话不准说出口，听到没！”
若说前面许阳的语气还算是平稳，到后面许阳几乎是低吼出来。
许阳这辈子，没紧张过几个人。
许缃是一个。
她失去了父母，只有许缃一个妹妹了。
许阳不敢想，要是妹妹离开了她，她该怎么办？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妹妹，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妹妹，难道又要松开妹妹的手吗？
许阳将许缃抱紧怀中，这一刻她的内心是绝望的。
虽然她在否决着，虽然她嘴上说着不可能，可她心头很清楚，这是真的。妹妹没有骗她，而她也骗不过她自己。
“姐姐，人迟早有有一死。至少我死的时候，我会很开心。”许缃将头轻轻枕在许阳的臂弯处，温柔一笑，“姐姐，我能在离开人世前见到你，跟你相处最后一段时光，我已经很开心了。”
“许缃，不准说，不准你说下去！”许阳听不得这些话，听到许缃这些话，第一时间就阻止许缃继续说下去。
“我鼓起莫大的勇气，好不容易跟姐姐坦白，姐姐真的不想听吗？若是我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许缃扬起脑袋，本想对许阳一笑，却意外发觉姐姐已经哭了。
许缃一怔，她从未见姐姐因为某件事情而哭过。
就算是小时候姐姐从自行车上摔下去，头上缝了好几针，也都没哭过，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姐姐哭。
当然，她们姐妹相见相抱而哭的那一次不算。
“姐姐你怎么哭呢？你别哭啊。”许缃乱了分寸，赶紧伸出右手手忙脚乱的替许阳擦去眼泪。
“我没事，你说吧……”许阳右手抓住了许缃的手腕，并未让许缃碰触她的脸。
许阳是不想的，她潜意识中是不想让许缃碰触她脸的。
许阳二十多年来，只在许缃面前哭过两次，很不凑巧的是，这两次都是同一天，也就是今天。
她从来不在许缃面前示弱……或许是老了，过于敏感。
许缃听着许阳这话，略微吃惊的看着许阳。
她没想到姐姐会让她继续说下去，是因为刚才那句话吗？
姐姐是因为她刚才的那一句话而落泪，而选择退让的吗？
许缃心情很是复杂，她心疼落泪的姐姐，可已经到这一步了，该说的，终究要说。
“就我目前这身体而言，撑不过七天。也就是说，姐姐，我活不过七天了。除去今天，我顶多还能撑六天。”许缃垂眸，将一切坦白。
“更可怕的是，并不是我在最后一天，也就是第六天死亡，而是在这六天里，我随时都可能死亡。”
这话许向天没听过，更别提许阳。
许阳震惊的看着许缃，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许阳不断调整呼吸，等自己将这信息勉勉强强消化下的时候，才问了一句‘然后呢？’。
“比起绝望的等待死亡，比起在接下来的六天里，提心吊胆的活着，我想亲自结束我自己的性命。”
“因为这样活着，真的很痛，真的很痛苦。”
许缃或许是鼓足了勇气，知道她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所以许缃抬起了头，双眼盯着许阳的眼睛，认真道。
可出乎许缃意料的是，姐姐没有第一时间大叫，说不允许之类的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眼里带着无限的悲哀和痛楚。
“若是这样活着很痛苦，姐姐，姐姐尊重你选择。”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不仅震惊了许缃和许向天，就连许阳自己都震惊了。
许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尊重许缃的选择。
若是真要找原因，或许是因为她今天许缃的身体上的伤痕。
那一道道伤痕，是经过岁月堆砌，才留在许缃的肌肤上，纵横交错。可最可怕的是，她只看了许缃的手臂，许缃的身体有多少伤疤，有多少伤痕，她压根就不知道。
既然是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她总觉得现在许缃跟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历了莫大的痛苦后才能开口说出的。
她只要张口，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就得重新撕裂一次。
许阳从未这么痛苦过。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可她能怎么说呢？
若是，若是这样能够让许缃减少痛苦……她真的可以接受。
顶多是心脏疼一下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若是许缃真的这么痛，若是没有其他办法能够止痛，若是只能用这个方法。
她接受……哪怕是失去妹妹三年，重新拥有妹妹三天，她也接受。
最搞笑的是，她跟许缃的心情是一样的，她自己都不相信她自己会说出这种话。
她也以为自己会大吵大闹，毕竟刚才她已经大声呵斥了许缃。
可最后，她竟然突然妥协了……
许阳的话震惊了许缃，打乱了许缃原本要说出口的话。
许缃想了很多安慰姐姐的话，她已经做好劝阻姐姐一大段时间的准备，可她说出口后，得到却是姐姐爽快的同意。
“怎么呢？觉得姐姐很很不赞同你的决定，跟你大吵一架吗？”许阳忍着心头的痛处，对许缃甜甜一笑，“傻丫头，还觉得姐姐以前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姐姐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妹妹，只要妹妹好，姐姐就好。”
“若是这个决定，能不让你那么痛苦，姐姐为什么不接受呢？”
许阳松开握住许缃手腕的手，小心翼翼替许缃擦拭她眼角悄然滑下的眼泪，纵然自己已经泪如雨下。
“你要是哪天做出决定了，记得告诉一声姐姐，至少在最后关头，姐姐要陪在你的身边。”
许阳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一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很难受。
明明许缃这个决定她已经接受了，可为什么哭的最伤心的还是她呢？
许缃没有吭声，只是努力瞪大眼睛，不让泪水模糊她的视线。
许缃看着在她面前，故作坚强的姐姐，她突然后悔了，就是莫名其妙后悔了。
她或许就不该回来。
若是她直接死去，姐姐或许不会这么痛苦。
比起三年来没找到她一点讯息，最终得到的是她死亡的消息，就算是这样，也比现在的好。
找了三年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以为可以好好的相互依靠到最后，可结果呢？活不过一周。
“姐姐，我是不是，是不是不该出现在你面前的。”
许缃真的后悔了，特别是看到现在异常难受却要装作很坚强的姐姐，她从未这么后悔过。
“我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却不出现在我的原因，然后一个人孤独死去。下辈子我是绝对不会当你姐姐的。”许阳听到许缃这话后，破涕而笑，伸出手指轻轻的点在许缃的额头正中央。
“不要，下辈子我还要缠着你，要你当我的姐姐。”许缃听到许阳这话，笑着抱住自己姐姐。
许阳看着许缃脸上的笑容，想着过不了多久，自己再也见不到这张灿烂的笑容，许阳的内心苦涩了起来。
其实她真的很想一辈子都守护许缃，可是一辈子与她，与她，都过于遥远。
所以她们只能奢求下辈子，希望下辈子她们还能当姐妹。纵然她们都知道，她们都没有下辈子，可她们还是对‘未来’充满了奢望。
许阳双手抱住许缃，将许缃抱入怀中，不让许缃看到她脸上流露出的痛苦神色。
若是可以，她愿意用她一半的寿命换取许缃的寿命。
作为一个活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离开自己，这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惩罚。
许阳痛苦闭眼。
她总得接受，这段惩罚里，总得有个人要承担起一切。
在这段惩罚里，活到最后的那一个，总得牺牲最多。
无论是小说，无论是电视电影，无论是现实生活里。
走到最后的人，总是牺牲和付出最多的人。
她活了下来，所以她失去了爸爸妈妈，如今她也将失去她最疼爱的妹妹。
活着的人，亦是孤独的。
这就是对活着的人最大的惩罚吗？
若是可以，她也想一同陪着离去……
依靠在车门上的许向天，听到许缃和许阳两人对话后，忍住了点燃烟的冲动，最终将烟扔掉，关上了后备箱，坐上了主驾驶位。
“收拾好了吗？我开车了。”
许向天的声音从始至终听上去就很平淡，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影响到他的规划决定。
哪怕是老伴离世，哪怕是儿子儿媳离世，哪怕是许缃即将离世……
可只有许向天知道，他并非表面上的这般淡定。
只是他已经老去，经历无数风雨的他，已经学会将一切埋藏心底。
甚至已经学会在心里哭泣，纵然从外面看上去压根没有什么神情变化。
就算是哭泣，除非忍不住，是不会当着他人的面落泪。
许家只剩下他们三人，若是他也软弱了，谁能撑起整个许家呢？
至少，在他还没倒下前，他想撑起整个许家。
许向天开车驶往湖边，一路上相继无言。
除了偶尔的抽泣声会打破车内的寂静，都无人开口说话。
许缃不会开口，许向天不会开口，许阳更不会开口。
许阳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看着一闪而过的景色，心头一片凄凉。
其实他们三个都很清楚，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可他们每个人都做出了相对应的决定，无论发生什么，这个决定都不会伤到他们彼此的决定。
可这个决定于他们每个人而言，都是秘密。这一份秘密或许到死亡的那一刻才会被揭晓，又或许这一辈子都没有揭晓的机会。
其实这个世界是不公的，而人们口中所谓的公平，都是人们自己制造出来的机会，制造出来的平衡而已。
于许缃是，于许向天是，于她也是。她们追求的公平，不过是三年前的一个真相，让罪犯伏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