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朝圣者的追逐 > 27.背来一只羊全文阅读

也许是使命意识太强,也可能是好强性格所致。刘敏在新单位上班没多久老毛病又犯了,总也改不了提意见的习惯。在做完“年度财政预算方案”时发现财政局存在许多资金管理方面的问题,经费投入模式简单、资金来源渠道单一、管理体制急需改进等。她放下笔就去找科长,进门就说:“我们的年度财政预算太没有章法,太随心所欲!”

“怎么没有章法,怎么随心所欲?”科长是个三十多岁文文静静的女人,说话慢声慢气的。

“我们的资金本来就很有限,还像撒胡椒面一样乱撒一气,那不就是肆意挥霍吗?对国家太不负责任了!”

科长“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全县十个乡镇的农牧民,都要靠国家帮扶过日子,哪个都缺钱,而资金又有限。我不一人给点怎么办?”

“正因为资金有限,我们才不能一个模式、没有重点,应该有所侧重、有所倾斜,把钱投给那些最能产生效益的乡镇。”

“这不是厚此薄彼,制造矛盾吗?”

“要用好用活财政资金,就必须实行‘节约’与‘集约’并重,把钱用在投资小、见效快的地方!”

科长一脸的不高兴,问:“哪些是投资少见效快的地方?”

这还真难住了刘敏,想了想说:“我现在还说不上来,但是,不管怎样也应该先对上一年的资金使用情况进行必要的分析,认真评估一下以往的使用效果再做新一年的预算!”

“那点钱,我掐指一算都说得清,还小题大做搞什么评估!”

从科长那里回来,刘敏闷闷不乐。坐了一会,扭头发现办公室空荡荡的只剩自己。同事都回家过年了,再看,科长办公室也熄了灯。

她慢腾腾站起来往家走。天色昏暗,雪花飘零,原本就不热闹的街道更加冷冷清清。她挤进一个正要关门的小卖部,买了一个桔子罐头和一袋鱼皮花生,走了几步又进去拎了瓶佐餐酒。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无精打采地跟在她后面。

房间里冷冰冰的没有生气,连灯也不亮了。她没有心情生火做饭,把桔子罐头和鱼皮花生倒在碗里,坐在窗前独酌独饮。看着半坡下的灯光东一盏西一盏亮起来,居民的房屋高低错落,星罗棋布地呈现出来。有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萧条的小镇温暖了许多。刘敏觉得这情景有点像自己老家的夜晚。门前那条小溪也带着和这条河一样的月光日夜流淌。袅袅炊烟在空中慢慢升腾,同样的忽直忽斜。村边也有这样一条土坡路,弯弯曲曲通向远方。不同的是家乡很少下雪。

刘敏望着路的尽头喝了一口酒,往嘴里塞了一颗鱼皮花生,又给门口卧着的黑狗扔了一颗。雪越下越大,小路渐渐染成了白色,小树粗壮了不少,灯火却模糊了许多。几声清脆的鞭炮声响过,夜色中闪烁着短暂的光芒,刚才暗淡的景象又清晰起来。刘敏放下酒瓶再次把目光投向路的尽头,看见那里有个黑影,正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吃力地朝自己这边走来。

卧在门边的黑狗抖抖身子站起来,朝那个方向叫了两声。

一定是赶回家过年的外乡人吧?他家里正摆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全家人正在温暖的灯光下等着他回家团圆呢!

刘敏正想着,见那人已走到自己门前正驻足张望。一定是出去时间太长了,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了吧?刘敏起身问:“你找谁?”

那人迟疑了一下,好像已经猜到对方是谁了。他把肩上的重物扔在雪地里,大声说:“你也太节约了吧?大过年的,连个灯都不点,让我一路好找!”

“是何帅?”刘敏冲出去,贴近他的脸仔细辨认。

那人往后退了两步,说:“嘴都快亲上来了,是我,何帅!”

刘敏一听又立刻后退了两步,说:“你怎么来了?”

“来还你的钱!”见刘敏还在发愣,何帅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说:“这么大的雪,还不让我进屋?”

刘敏赶紧把何帅引进屋,黑狗也想趁虚而入。刘敏关上门,又把窗户拉上,从抽屉中掏出火柴把蜡烛点上。何帅借着灯光看了看简陋的小屋,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两把椅子,角落里立着一个木柜和一个长沙发。

刘敏打来一盆水,说:“保险丝断了,不会接。”

何帅接过毛巾,问:“保险丝在哪,我来接!”

“有好多种,粗细不一,我不知该买哪一种!”刘敏见何帅惊讶地看着自己,笑笑,“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下面!”

“不忙不忙!”何帅走到桌前拿起半瓶酒看了看,“还蛮有情调的嘛,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刘敏拿来两只碗,给自己倒了一点,剩下的全倒在何帅碗中,说:“一个人喝酒还真没意思!”

何帅喝了一大口:“一个人过年才没意思。阿里那些人就是候鸟,冬去春来,还没有过年人就走了一半,剩我孤家寡人一个,就搭了一辆车,日夜兼程奔你这来了。”

刘敏好一阵感动:“人家都说阿里远、昌都险。你这一路上受了不少罪吧!”

“可不是嘛,有一顿没一顿,有一觉没一觉的。背着一只羊绕了半个地球,到了昌都才知道你又分到了雪莲。”

一说到羊,俩人赶紧扔下筷子跑出去,见黑狗已经咬开麻袋拖羊腿了。何帅猛一跺脚赶走了狗,把麻袋扛进来扔在地上,重新端起酒杯才看清刘敏换了发型,说:“为啥把头发剪成这样,难看死了!又短又齐,像扫把!”

见他这么随意地对自己评头论足,刘敏打量了他一眼,还他一句:“又黑又瘦,还满身膻味!”

何帅喝了一口酒笑起来:“昨晚就枕着羊头睡的。我都以为会死在路上,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到“再也见不到你了”时,刘敏心头一热,费了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上次拉萨分别,你一路上怎么走的?”

何帅端起酒又放下,说:“人们常把难以生存的地方称之为极地,可是到了阿里才知道什么是生命的禁区!高寒、缺氧、荒凉、饥饿、暴雪,这些因素轻而易举就会要了你的命。”他讲了一路的生死经历后,拿起桌上一颗糖剥给刘敏。刘敏接过来吃了。他随即用糖纸做了个很好看的纸人放在她面前。

刘敏盯着纸人,说:“你不就是想要找九死一生的感觉吗?”

“当时啥感觉都没有了,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酒喝完了,何帅把罐头里的桔子水倒进碗里,“因为年轻才有勇气去体会疯狂的生活,可体会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呢?我当时想了很久怎么逃,可后来因为同事的一句话我决定留下来。”

“什么话?”

“他说我,一看就是来做大事的人!”何帅笑了一下,“他希望我留下来和他一起研究怎么建水电站的事情!”

“你也很想建水电站吧?”

“我是学水利的,当然希望能在阿里建几座水电站了,像丰碑一样屹立在世界屋脊的屋脊!可是,太难!”

刘敏叹口气说:“在原单位,领导听不进去我的意见,到了这里还是一样!但我不怕,只要坚持,不信说服不了他们!”

何帅看了她一眼,又想起她在布达拉宫脚下踌躇满志的样子。“你真有股子牛劲!”他把桔子水全倒进嘴里,“我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刘敏摇摇头。

“人已走到眼前,收没收到也无所谓啦!”何帅把碗一推,“今晚我睡哪?”还没等刘敏回答,他已走到沙发前,“我看这里就不错。”

刘敏吓得直摆手:“这怎么可以,一间屋里!”

何帅躺在沙发上伸了伸腿:“不错,挺舒服的!”

刘敏急得直跺脚。何帅坐起来,说:“放心,我变不成狼。你去睡吧!我几天几夜没睡了,太累了!”话没收音他已闭上眼睛,不一会就有了轻微的呼噜声。

刘敏无奈地站了一会儿,从床上拿起一床被子给他盖上,转身吹灭了桌上的蜡烛,摸黑上了床。可怎么也睡不着,担心会发生点什么。她一会儿看看漆黑的夜,一会儿又看看沙发上的何帅。

黑暗给了她无限遐想的空间。她想起了头一次何帅背自己的情形,想起他一脚踏空俩人摔在地上的那个黑夜,想起临别时布达拉宫那晚皎洁的月光……内心虽然对他心存好感,但这么快就睡在一个屋里,她还是感到心慌神乱。可想到他走过千山万水来看自己,内心又感到无比温暖和幸福。他说给自己写了信,他在信中说了些什么呢?整整一夜她都在胡思乱想。

天不亮,刘敏就爬起来到单位门卫那里找信。当她两手空空回来时,看见何帅正蹲在门口的雪地上清理背来的羊肉。何帅见刘敏从外面走回来,还以为她昨晚到外面过夜了。他很过意不去,说:“今晚不在这里睡了,我去外面找地方!”刘敏不理他,转身回屋拿了个铝盆出来,蹲下来和他一起收拾羊肉。何帅又高兴起来,说:“让你尝尝我烧的羊肉炖萝卜!”

刘敏说:“没有萝卜!”

何帅看了看门外大片空地,说:“看你们这多好,有山有水的。吃完饭我就帮你开一块地,等春天来了,你就撒上一些菜种。下次我来,起码不至于用水果罐头下酒吧!”

刘敏“扑哧”笑出声来。

吃完饭,何帅就挽起袖子干了起来。刘敏给他端来一杯水,转身进屋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扔进盆里。刘敏搓着衣服,听着外面挖土的声音,又看看门边正心满意足啃着羊骨头的黑狗,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感涌上心头:这么快就过起了男耕女织、温馨恬静的田园生活,连恋爱的过程都省了吗?

刨地的声响没有了,是何帅“咕嘟咕嘟”大口喝水的声音,接着又是刨地的声音。刘敏又漫无边际地想起来:难道他千里迢迢奔到这里,就是为了给自己送袋羊肉,开垦一块荒地,或者就像他说的是来还钱的?

刘敏幸福地想像着菜园未来的模样,突然挖地的声音又没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再次响起。刘敏擦干手走出来,看见何帅把挖出的石头齐齐整整地垒在一旁,坚硬的地面已有了很厚一层松散的浮土,菜园已有了雏形。何帅坐在石头上擦汗。刘敏盛了一碗水走过去正要说什么,何帅突然掏出口琴吹了起来。虽然她叫不出是什么曲目,但听着撩人心扉的旋律还是忍不住跟着哼起来。

歌曲吹完了,刘敏想总该对他说点什么了。谁料还没开口,何帅就站起来说:“天块黑了,我去买保险丝。”

何帅很快回来,利索地换了保险丝。电灯一亮,小屋顿时又有了温暖。

没过几天,十几平米的小菜园终于像模像样地围住了刘敏的小屋。临走,何帅一遍遍嘱咐:“记得撒下的种子要浇水,发了芽要松土,水不要太勤,松土不能伤到根。”

刘敏脸上挂着离别的伤感,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已分明有了泪光,期望他再说点别的。何帅轻轻拉了她一下,的确想说点别的,但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说,走了。

可只走了几步又立刻回来,刘敏期待地看着他。

何帅说:“我要在阿里种棵树!”说完,进屋拿起菜刀砍下屋前一根柳木,扛在肩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