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红颜 > 2、003全文阅读

那夜,身体还有些虚弱的她便偎在他怀中睡去了。

他很温暖,也那么温柔,待在他身边,总是那么幸福。

也正因如此,她更感愧疚,因为她并未把见到阿爹时完整的情形告诉良骁,比如那封信。

除了玉佩,阿爹还留下一封信,由武灵的崔伯伯保管,并再三警告她不准告诉任何人,阅完内容也要立即焚烧。

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良骁。阿爹居然这样警告她!

还狠踹土墙一脚,泥灰簌簌而落。

她想问为什么?可是阿爹已经迫不及待再次逃跑,是的,那个样子就仿佛谁要追杀他似的。

后来,经过百般纠结,庄良珍昧着良心将此事隐瞒,殊不知也正因如此,才为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

……

因为她的身体,不得不在那间农舍留宿两日。

离开之前,良骁还端来一碗浓稠的米粥喂她。

他对她真好,这种环境,一口吃的比人命值钱,而他竟有本事弄来这样一碗粥,且还毫不犹豫的喂她吃。

庄良珍想拥抱他,却垂下了头慌忙擦脸。

他问她为什么哭?

原来她早就醒了,哭了好一会儿:“我想我爹。”

良骁安慰她:“不急,总有一天会见面。”

庄良珍捂着眼睛:“骁哥哥,我看见他断了一条腿,身上又没钱,”说到这里,她已经几度哽咽,“如今沧州又这么乱,我都想象不出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以后又该怎么办?”

是谁那么狠心,打断阿爹的腿?庄良珍抬眸望向他,无声垂泪。

良骁凝视她片刻才道:“既然他让你去找崔世同,想必也是要去武灵,你又何愁见不到他?”

对呀,阿爹不是叮嘱她去武灵吗,武灵有崔伯伯,见了面之后不就能弄清信上的内容,也许就能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阿爹才会离开她。为了寻找答案,庄良珍重新振作起来。

……

然后他们从芳林镇出发,一路赶往武灵,中途在一座荒废的茶棚午休。

那日庄良珍被异样的动静吵醒,发现有个恶贼在欺负女人,她急忙去推身畔的良骁,却被他顺势摁进怀里,蒙上眼,可女人“凄惨”的叫声还是不断刺穿耳膜。

“快救她啊,你捂我眼干嘛!”她用力挣扎。

女孩子尖尖细细的声音惊动了恶贼,原来大家都喜欢在茶棚休息。那恶贼拔刀而起:“臭娘们,要你多管闲事。”可他眼睛忽然一亮,惊扰他的人随身好大一个包裹,鼓鼓的,又见两人年纪不大,尤其女孩,不由起了歹念。

他探手去抓女孩肩膀,却被少年人一脚踹开。这可惹恼了恶贼,他不由暴怒,孰料还没从地上爬起,迎面又挨了一记窝心脚。

被踢中的地方明显凹下一块,恶贼颤了颤,面色发紫,少顷,便没了气息。

这已经不是庄良珍第一次目睹良骁杀人,但还是有点不适应。

然而受害女子似乎比她更害怕,不停尖叫。

良骁“嘘”一声,示意她安静:“这地方是我们先来的,现在要休息,可否请姑娘移驾别处。”

这话说的很客气,但意思未免也太霸道。

庄良珍急忙推开他,对那女子道:“别听他的,这里谁都能歇脚……”

谁知女人惊恐的看看尸体,又看看良骁,仿佛这不是个有着瓷白肌肤的秀丽少年,而是魔鬼,她看都不看庄良珍,一溜烟逃走。

庄良珍不解道:“在她眼里,你竟比恶贼还恐怖。”

良骁却促狭的对她一笑:“那是因为我杀了她的相好。”

“他欺负她,怎能算相好?”

“我不也欺负你,你还不是跟我好。”

“那不一样,你舍不得我哭。”

……

后来离开茶棚,继续前行,沿途哀鸿遍野,且越走越荒凉,越荒凉也就越找不到水,武灵似乎遥遥无期,庄良珍也渐渐变得安静。

她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样下去还能走出沧州吗?

如果出不去,岂不等于她害了他。

他是为了帮她找阿爹才来这鬼地方,是被她连累的。

“骁哥哥,你走吧,不要管我。”很久之后,她才憋出一句话。

既不舍又惶恐。

而他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他指着一望无垠的天际,日暮在下沉:“你看,天黑了。”

天黑了感觉更绝望!

她以手掩面,雪腕纤细,继续道:“这些水都给你,你快走吧。但是别忘了回来,等干旱过去了一定要回来找我。” 哪怕她死了,也希望他找到她。

可是良骁根本不为所动,还拉她手蹲下,指着一块卷起的干土皮道:“我会法术,你信不信?”

“不信。”她说不信,眼泪却先滚落。

不信你等着瞧。

他在地上挖一深坑,中央放只碗,又悬空吊了根琴弦,琴弦是逃亡路上捡的,当时她还好奇他捡这个干嘛。只见琴弦两面被他以砂石固定,中间弄凹了一块。

他神神秘秘对她道:“你先睡,等奇迹发生我再喊你。”

她却还想着与他分别的事:“你可以趁我睡着离开,我不恨你。”

他笑了笑,看着她脸,抱她在怀中,夜幕安静的离奇,风也格外的温柔,在这寸草不生的荒野,或许连一只活的蝼蚁都没了。

那天夜里,她确实看到了世上最神奇的奇迹。

当良骁喊醒她,点燃火折子照亮那只碗,庄良珍震惊的看见了碗中有水,清澈见底,波纹微漾,虽然很少,却足以救命。

水是从哪儿来的?

竟是从琴弦的凹凸处一点点的凝结,仿佛露珠,速度那么慢,但真是她见过的最精彩的奇迹。

当时良骁是这样解释的:“我家,我是指江陵的那个家,有很多玻璃窗,冬日布满擦不完的水汽,还有夏日将将拿出冰窖的碗,也会有水,这现象真有趣,我又拿其他东西做实验,原来宝石、琉璃钟、铜镜,琴弦也行。而且夜间土壤深处湿润,其实这就是露水。”

他说玻璃、冰窖、宝石这些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见识不到的东西,语气那样随意,就好像别人在谈论一块馒头一块咸菜。

但她一直好奇一件事:“你为什么不回家?”

十四岁,别家少年郎还在寒窗苦读,他却孤身在外;十九岁,别家少年不是成亲便是定亲,他却一直没动静,不知江陵那边是怎么想的。

良骁转眸看向她,笃定无比:“很快,我就会回去。”

“会带我吗?”

“不带。”

她笑着打他,被他揽进怀里,压低了声音:“别闹,喝吧,我尝过了,味道确实与露水一样。”

那时她真是感动的无以复加,亦无可救药的迷恋他。

离开沧州那日,干涸已久的大地终于迎来了第一场甘霖。

她高兴坏了,踩着雨水到处跑。

殊不知枯树后钻出两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他们注意这个女孩很久了。此时惊讶的打量她,这恐怕是他们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再遇的绝色。

他们拦住她问她多大了?

庄良珍回答十四。

他们夸奖:“长得真乖啊,你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不如跟我们走吧,包你吃喝不愁。”

“那么……你们介不介意把我姐姐也带上?”

“你还有姐姐?”

“是呀,这么高,谁见了都夸她漂亮又懂事。”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欣喜不已,连忙催促庄良珍带路。

她殷勤的将两个男人带回良骁跟前。

两个男人这才发觉上当,怒骂不已。

什么漂亮又懂事的姐姐,这分明是个男的。男的,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庄良珍躲进良骁身后,笑盈盈道:“骗子,我知道你们是骗子!趁我哥哥还在休息,快逃吧!”

两个骗子呵呵笑。

良骁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还算客气的问:“你们是这一代的流寇?”

什么流寇,我们是这里的爷爷!其中一个上前就要拧良骁脖子,却被他反手一转按倒在地,良骁又在他脊梁骨上敲了下,他便不再挣扎,大约是死了。

庄良珍有点不寒而栗。

良骁拎着没死的那个脖子,好言好语的问:“我们要去武灵,劳烦你借我一匹马。”

“爷爷饶命啊!”男人抱着脑袋哀嚎,一股脑说道:“我们就是普通的小贼,哪里养得起马,爷爷不嫌弃的话,我倒是还有一头驴,别杀我别杀我,我还有一头野猪,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带你们过去!”

“带路。”

“饶命……”

那人带他们来到一间又臭又脏的农舍,果然有头驴子,看着还算壮实。

然后扒开堆在院中央的一堆腐朽枝桠,又露出了一头野猪,似乎刚断气,庄良珍已经好久没吃肉,口水不禁往外涌。

良骁背过身。地上的男人悄悄往后挪,掏出刀,猛然行刺,却被一只更快的手捏住咽喉,轻轻一旋,脖子转向一个诡异的角度,倒下去的时候正好砸庄良珍脚边。

她捂住眼睛尖叫。

但那晚她吃到了世上最好吃的野猪,那是以后再也体会不到的无上美味,良骁把肉削成一小片,串在刀尖烘烤,烤一串她吃一串,一面吃还一面喂他,他似乎很喜欢她这乖巧懂事的模样,不时揉揉她可爱的脸颊。

有了驴子,他们终于平安抵达武灵的驿馆。一开始驿丞还以为来了两个乞丐,待一看清良骁手中的令牌,吓得一个趔趄,慌忙命人整理房间准备酒席。

良骁又签了份公牒,那驿丞核对无误后牵出一匹棕马。

大齐有禁马令,对马匹的管制相当严格,规定八品以上才能乘坐马车,六品以上府邸方可配置一定数量的京马,而军队和二等以上爵位才有任意支配高大威武的战马的权利,所以,在大齐拥有马是身份与地位的极高象征。

当然,也会给有钱人一点特权的,比如各地票号、镖局或者做大买卖的富商,只要舍得银子还是能买到朝廷所批的通购令,用来买若干京马也不是不行。

而驿丞牵出的这匹明显不是京马,通身油光水滑,四蹄矫健,奔跑如雷,简直不像马,更像一匹巨兽。

这便是名满天下的良氏所出的战马。

尽管有了这么一个速度奇快的伙伴,庄良珍还是错过了崔世同,他并未在武灵等她。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终又平安的返回上谷,那一年,鲁公府二房的五少爷刚巧外放至此,无可避免的,她渐渐认识了那个说话做事温温吞吞却心如蛇蝎的良二夫人,又遇到了邬清月以及谢氏姐妹。

对于女孩子之间的纷争,良骁表面上不偏不倚,实则心都偏向她,还帮她出坏主意,那是她这辈子最喜欢他的时候。

但她小看了充满嫉妒心的女人的破坏力,邬清月拿着从她房间翻出的话本,跑到良骁面前告状:“表哥你看,她真不要脸!”

太不要脸了,连这种书都看!

看这个就是不要脸?这个有什么不对吗?不就是千金小姐爱上书生的故事。当时她根本看不懂那些隐晦的诗词,其实邬清月也不懂,但她听家里的哥哥提过这本书,总结下来是非常那啥。

良骁自然是偏心她的,但同时也能哄得邬清月开心,这便让庄良珍心里不痛快。她并不懂“春至人间花弄色……露滴牡丹开”到底怎么了,明明是副很美的画卷啊,有什么不妥,他凭什么要哄得邬清月笑,这不间接承认她是个随便的姑娘!

及笄之后,日子还算太平,她记得那日是十五,良骁与她并排躺在院中藤架下的竹椅,一面欣赏月色一面聊天。

他忽然问:“你看那种书,能看得懂吗?”

她实话实说,似懂非懂,就顺道问了其中一句是什么意思。

良骁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她以为他要玩什么把戏,一挪一挪的靠了过去。

可是他的神情忽然变了……那时,他把她看不懂的句子用行动解释了一遍。

她终于看清了他温柔背后不为人知的一面。

庄良珍猛然睁开眼,原来天已经这般的亮,金茫茫的光线穿过云烟一般轻薄的床幔,这里不是沧州,也不是上谷,更不是她及笄之后的那个十五的夜晚,这里是良骁的表弟——余尘行在京都的私宅。

这一年她十六岁。

即将以微末之躯撼动一个庞然大物般的家族。

“哟,醒啦。”余尘行满目戏谑,侧身打量她。

昨晚还以为流浪狗似的女孩子会对自己痛诉被良骁抛弃的日子,再不济也该脆弱的倚他怀中伤心流泪,谁知她竟闭目一动不动,推了推,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