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闭上双眼。
我还没想好这究竟怎么回事。
气氛不错,他看起来也不错,但是,好像有什么很错……
“慢着!”我格开他,“这样不对!”
“有何不妥?”
“本以为娶了位长公主,今日忽然得知帛阳是皇子……”双手挡在身前,我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就算你我再怎么适合……彼此真诚以对才半日,就贸然行房,未免、未免……”
何况那个天作之合只是他自己说的,谁告诉他一男一女结婚就是万幸来着?
咱们这恰好是两个不正常的人凑一块了,惊诧可以,捧上天还是免谈比较好!
不过,说什么还需要加深了解之类的,他是不会理解。
他疑惑道:“就算是你我今日初次会面,也没有不妥吧?即使是民间,做夫妻的,同样少有在婚前相处过的啊。”
——那你找民间女子去嘛?
我往一旁缩了缩:“那人家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证婚又有入籍的!”
“你是说?”
“我无父无母,长辈与友人知晓的也是娶了房媳妇,而今突然转为你男我女,这不就是无凭无据,随意把自个儿给嫁了么?”我抓到一点点道理,急忙顺着思路道,“虽说帛阳一表人才,我嫁给你是高攀了,可洞房花烛夜,对女儿家是只有一次……”
听到这里,帛阳大概明白我是真想拒绝他了。
他松开手,有些沮丧地垂下头,答一声:“哦。”
“我举目无依,难免加倍爱惜自己,选择良人更须慎重,还望……还望夫君体谅。”我郑重道,“待你我相处些时日,再确定彼此关系,怎样?放心,这戏照样我演下去,不会给外人看破。”
“四姑娘是不愿就这样潦潦草草地,与帛阳做了夫妻?”
帛阳是个明白人,我弯来拐去地解释,他切中实质地点明:“是这个道理?或者,恼我欺骗你,不敢信我将来待你好?”
哇,解释就解释,谈判就谈判,不要加上控诉和许诺好不好……
我知道我们半斤八两,谁身上都是秘密一大堆,哪怕他开出再怎么精彩的支票,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以后我俩感情好,那以后我自然会对他不错,关现在什么事?
“帛阳误会了,我没有这意思。”我有些紧张地笑了笑,“你挑选相伴之人,不也是得人推荐,再多方观察评测,看得满意了,才把我哄、呃不、劝来成亲?这样对于一无所知的我来说,是否公平呢?”
帛阳握住我的手:“求得美眷,自然以诚相待,四姑娘看不到我的诚意?”
——你有诚意么?
我好歹曾经警告过帛阳,说跟我结婚会后悔,谁知他隐瞒的事情比我还大件。
我很亏,亏得肉痛死了。
咬住嘴唇,我低头不吭声。
帛阳叹了口气,道:“也对,婚姻大事,是我礼数不周。可如果早知道帛阳是男子,四姑娘会答应帮忙么?”
坚决摇头。
帛阳捧起我的脸,神情专注:“若早知是丁某呢?答应么?”
我犹豫了。
“考虑妥当再答。”他说。
“这要怎么讲……”我状似认真地烦恼起来,“丁一不成,太粗暴,不懂得怜香惜玉。丁二挺好的,体贴入微,温文风趣(扯掉脸皮也不会揍人)。若是相亲,丁公子倒值得相处相处。”
帛阳怔了怔,惊喜道:“当真?”
我点头。
他的脸色一下就光亮起来,恨不得在额头上贴张纸条“丁二不也是我嘛”,热热络络地牵起我的手,道:“娘子别忘了方才说过的话,既然满意在下,那还需要在下做些什么,才能得到首肯与娘子亲近?”
“这嘛……”我勾起他的团扇,遮住脸,“水到渠成之时,谁也说不准哪。”
“哈哈哈!总有一日,帛阳也不再禁锢于这小小四壁之内,到那时,应就水到渠成了吧?”
他兴致正高,随口这句话让我一愣。
“此话何意?”皱眉,我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孩子么?
“……啊!”帛阳反应过来,急忙安抚,“我并没有看轻四姑娘的意思,只是,老人家点明,四姑娘的命数带有极旺的相夫运,等到你认了我这夫君,恐怕离你我的‘好事’就不远了。”
相夫运?
那是什么玩意?
意思是娶到我能走好运么?(能自己娶自己该有多好)
“这‘老人家’,怎么对我的事一清二楚,又那么热衷呢?”我用扇子遮住满脸的不爽,“该不会是帛阳杜撰出来,哄骗着我开心的吧?”
“当然不是!”
我偏过头:“有何证物呢?你说他暗中传信于你,写有那么多机密点拨的信笺,帛阳是不会放心交给别人保管的吧?”
“娘子要看信?”帛阳有些犹豫。
我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立刻提出:“可否借来一观呢?”
迟疑片刻,帛阳道:“可以。”
他打开藏着易容道具的木盒,从夹层里取出一叠信函,抽了一封,对着烛光随意看看,递给我。
一张就足够了,我也不指望他真的全都给我过目,把一切计划部署和盘托出。
拿到信笺的时候,我的手指战抖起来。
如果真的是我猜测的那样……
那么,这封信的笔迹和文笔,应当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
姬山翁,师父,还活着吗?
他在哪里,躲在幕后,指点帛阳找到我,指点张缇帮助我,可就是不露面与我相见?
定了定神,我缓缓展开书信。
顿时心凉到谷底。
潦草、凌乱,不是师父的字迹。
再细读,这一封信讲的是如何在帛阳郡县经营家产,以期厚实财力。
不是师父爱用的句式,没有师父独特的句读符号,措辞也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
叠好信笺,我强忍着心内的翻涌,对帛阳道:“还能再看一封么,关于我的……”
似乎感受到我不同寻常的情绪,帛阳将视线从我脸上收回,轻声道:“好。”
第二封信,依然是与前者一样。
与姬山翁全然不一样。
这老人家不是姬山翁。
我慢慢地看了几列,再也没法往下读了,眼前不知怎的,越来越模糊。
见到师父遗体的时候,我没有流泪,拜别他老人家的时候,也没有。
“四姑娘?”帛阳的声音响起,“怎么,为什么突然哭起来……”
我急忙用袖子遮住双眼:“失礼了。”
莫名涌出的泪水不知怎地,擦也擦不尽。
我早就知道师父过世,好几年了,不痛不痒地就这么过来了。我还暗骂过自己是没心没肝的冷血之人。
呵呵,原来不是没心没肝,是反射弧太长啊。
我埋下头,轻声道:“他怎么就不是师父呢……为什么不是……”话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没人能听清,除了呜咽什么也不是。
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情绪。
就好像,受的委屈统统爆发出来一般,无法抑制。
我并不是没有认清事实。
我错在过早地燃起一丝希望,现在它绝望了,还让我突然认识到,自己真的连尽孝也没有办到。
真是迟钝得可悲!
这眼泪怎么就不留在师父墓前?如今流出来做什么!
“别哭了,四姑娘。”帛阳小心地靠拢来,圈住我,“怎么突然这样伤心呢?”
我紧紧地捂着嘴,什么也不说,专心擦拭不争气的眼泪。
……反射弧长就长吧,总比没有好。
帛阳拿起手巾,替我吸走泪水,我伸手去接,腹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冷痛。
咦?
再是一痛,那感觉十分熟悉,想无视也难!
……糟了。
算一算日子,第一次痛是去年七月七,今天是七月十二……啊,上个月也是十来号。
而且我刚喝了不少酒,辛辣得很,又吃过凉菜,还情绪波动。
“啊!”开始了!
帛阳吃惊地看着我抱着肚子蜷成一团,他给吓到了,手足无措:“这究竟怎回事?痛得哭?”
这是两码事,恰好撞车而已……
唉,没精神解释了。
“帛阳替我叫人……”我有气无力地说着,伸手拉住他,“要能做热敷的水袋,还要可以暖身子的汤水。就说是受了寒。”
“受寒?”
他抱住我,擦擦我额头上的汗:“是病了吗?需要叫大夫?”
“不用,时缓时急的。缓过今晚,我明天自己去抓药就好。”我说话也是咬牙切齿了,悔不当初啊,早知道不喝那么多酒,现在可抽得我想死了!
这是怎么一个糟糕的新婚之夜,我不想累述。
怎么暗示帛阳都想不到缘由,悄声把真相告诉他的时候,我有多窘,也不想再提。
总之就像民间传说的那样,我这个弱不禁风的驸马“病倒”了。
我正大光明地赖在床上七天,好歹那也是真正的床,能享受的时候就要享受。
帛阳长公主贤惠无比,带着身孕守在病榻边,对我是悉心照料,无微不至。
然后终于到了第八天,再怎么不愿意出门,也得收拾收拾,进皇城去给长青宫老太后请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