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清韵看了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蹒跚着向山上走去。
一直立在旁边的云踏星赶忙上前扶住，其他侍女家仆也拿着零碎匆匆跟了上来，没人敢开口说话，所有人都感觉老太太的心情并不是那么畅快，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就莽儿跟我上来吧，其他人候着。”
秋清韵没有回头，只是顿足轻轻说出一句话，却似有着无穷威压，让所有仆从都停住了脚步。他们吃惊地看着老人，从来没见过她在城主府有过如此迫力。
看到云踏星也对他们点头，仆从们都收回了迈出的脚步，退回到马车旁静静守候。
一老一小默默向着山顶走去，崎岖难行的小径，在两人的相互扶持缓行下，倒也走得平稳。
两只雪猊对一切艰险视若无睹，欢快地在山林崖壁之间窜来窜去，互相打闹。
云踏星几次想开口缓解一下僵冷的气氛，扭头看到秋清韵木然地眸光都咽了回去。
直到走到半山腰，秋清韵才站直因登山而略略前倾的身子，举目向着山下望去。这里高出地面足有三四百米，周围又没有高大山岭，可谓是方圆百里一览无余。
秋清韵的目光又投向了在山下眺望的方向，在此处，可以看得更远，更清晰。
“儿啊……”老太太突然轻轻说了一句，“那里就是娘的家了，咱娘俩从没回去过。”
顺着秋清韵枯瘦的手指，云踏星不知道哪里才是真正的落眼处，一路望去远近各处足有七八个大大小小的村落小城。
像是知道云踏星的疑惑，秋清韵又向着更远处指了指。
“就是最远的那个，村边有着大片林子，娘小时候经常在林子里采蘑菇摘野果，每到夏秋雨落之日，都是娘最高兴的日子。”
云踏星眯眼看去，那是所有村落中最大的一个，只是太远了，看上去异常模糊。
“娘那年才十五岁，突然就要嫁人了，之前娘都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只知道他是另一个村子里刚刚考中的秀才。其实，你姥爷，除了贩些皮草去其他州府，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所以娘自小也读书，却只能是读书，旁的，什么也做不了。”
云踏星默默地听着，他并不理解这种蛮荒世界的规则，自然也就无从评判，但他知道，秋清韵心里一定十分不甘。
“秀才来接我的那天，才走到半路，来了个大个子，非要掀开我的盖头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他强看了我一眼，就把那个秀才打死了，扛着我扔到了马背上。红盖头掉到地上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看到自己要嫁的夫君长什么样，那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好吓人，吓得我一下就昏了过去。”
秋清韵的胳膊微微抖了起来，云踏星急忙松开扶着的小臂，握紧她的手，往自己怀里靠了靠，那双手好冷。
“后来就有了你，你又背着娘逃出了这座山，这里，就是当年娘给你讲故事的地方，但娘从来没有告诉你，咱娘俩在那里还有个回不去的家，秀才死了，娘也不干净了，回不去了……”
云踏星这才知道秋清韵驻足此处的原因，这里是看到自己家乡的最好位置。
又把秋清韵的手往怀里拉了拉，云踏星抱着她坐在了地上，背靠着山石眺望远处。
秋清韵把头埋在了云踏星怀里，紧抓住他的衣襟，轻轻啜泣。
很快，云踏星的胸前就洇开了一片泪水。
“娘，莽破会回来的，他不回来，我也带着你去找他。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吃苦。”
云踏星轻轻抚摸着秋清韵干瘦的脊背，隔着衣服都敢感受到后背嶙峋的骨节。不用秋清韵明说，云踏星也知道秋清韵此刻想的是什么，她唯一的儿子只剩下一副皮囊，即便云踏星对她再好，那也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微微一怔，云踏星用侦测晶片仔仔细细观察着怀中的老太太，之前因为心中有坎，他始终不好意思这么做，如今，为了将来完美的团聚，还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笼罩在衣衫下的，是细弱的骨骼，纤瘦的肌肉，长期营养不良留下的恶果，让秋清韵即便过了几个月丰衣足食的日子，也不见枯瘦的躯体能有丝毫腴润。
她的内腑，已经完全萎缩衰败了。
“娘，把这个吃了，营养补充颗粒，可以帮您调理身体。”等到秋清韵颤抖的身子微微平复，已经能自己用手背擦拭眼泪的时候，云踏星从怀里掏出一粒青色药丸，放在了她的唇边。
秋清韵没有抗拒，更没有要云踏星细细解释，微微张开青黑的双唇就吞了下去。
云踏星又把秋清韵抱得紧了些，山风有些大，吹得他都有些冷。恰好此时，两只调皮地雪猊玩够跑了回来，云踏星把他们拽到身边，当成了挡风暖褥。
两只雪猊不情愿地低吼了一声，又被云踏星恼怒地眼神吓得乖乖趴下，两条粗壮的尾巴甩在地上“啪啪”作响。
“娘，都怪我。”云踏星踩住踏云地尾巴，不让它乱动，“我一时贪玩，才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您放心，莽破比我这个废物厉害多了，我相信他已经在我那个世界，混得风生水起，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开着最豪华的星舰来接您。我们那个世界，虽然不是仙界，没有神仙，但比这个原光星的神话还要神奇，莽破一定能带着一身奇迹回来，让这整个世界，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秋清韵没有动，也没有答复，她已经没有在哭了，而是缩在云踏星的怀里，怔怔地看着自己长大的村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足足坐了大半个时辰，秋清韵才轻轻推开云踏星的臂弯，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你是个好孩子，和莽儿一样，都是好孩子，娘相信，咱们全家会有团聚的那一天。”
云踏星也撑着早已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扶着岩壁不住点头。
宣泄了一番情绪的秋清韵，没有下山，而是又沿着小路缓缓向着山顶走去。
云踏星使劲敲敲酸麻的肌肉，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天色都有些黑了，薄雾笼罩在山头，向山下望去，随行的队伍早就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