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问叶柏哲：“赫歇尔先生有没有特别偏爱的助手？比如，他喜欢带谁出海？”
“他喜欢潜水经验丰富的，因为他自己不方便下水。”叶柏哲自己数了数，“……大概有三四个吧，反正我不在其中，我有一点恐水。”
“我这里有份实习生的名单，你能把他们找出来吗？”宋瑾拿出梁漫给的资料。
叶柏哲接过名单看了一眼：“这份资料上的照片都很旧了，我们在海上呆了一年，外表变化很大。我这儿有一张实习结束的纪念合照，你要吗？可能会对你的调查有帮助。”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书柜前翻找，不一会儿拿来一本厚厚的影集。
“我们实习的时候，大家感情还挺好的，”他随手翻开影集。
在影集的第一页，就是他所说那张合照。
宋瑾看见照片上的人都穿着工装，晒得黑黑的。
大家似乎都笑的很开心。
“我能仔细看看吗？”他问。
“后面也都是实习照片，你随便看。”叶柏哲说着又翻了几页。
照片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大家穿着工装，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忙碌的景象。
看得出来叶柏哲确实很随便，照片没有顺序的乱摆着，有的在海上，有的在田里，有的在春天，有的是深秋……这些年轻人看起来都很相似，他们穿着相同的服装。如果不是对大家很熟悉的话，光看背影确实分不清谁是谁。
然而，宋瑾觉察到一个奇怪的细节。
他轻轻抚摸着照片的表面。
这些照片拍摄时间最长不超过一年，但已经显得很旧了，相纸摸起来有些粗糙。表面泛黄。
叶柏哲看出他的疑惑，解释说：“在岛上的时候，我都把照片贴在墙上的。岛上海风很大，墙上的东西被吹了一年就……”
宋瑾没有说话。
他微微皱起眉。
突然，他站起来。
……想起来了，叶柏哲的照片，让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在岛上的时候，那个员工照片栏！
叶柏哲见他一惊一乍的，吓一跳：“你干嘛呢？”
宋瑾连忙问他：“……有个绑马尾的男人！他也是你们的同学？”
“啊？”
“好像是叫做……什么闻？”
“闻？鸿闻吗？你说尹鸿闻？”
“没错，就是他！”
看见这本影集，宋瑾突然明白了。
当时在景山岛上他想不透的一个问题，他突然明白了。
叶柏哲无意中的举动，为他解开了一个巨大的疑惑。
是陈旧！
那些员工照片里，有一张特别陈旧！
在景山岛上，观测点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组员工照片。当时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因为那些照片挂的很高，距离很远，也没能够看得太清楚。当看见叶柏哲的影集以后，他突然想起来了，当时那种不对劲的原因，是因为在一组横列的照片中，其中有一张显得特别陈旧！
当时的员工栏中，有个叫做尹鸿闻的人，是一个绑马尾的年轻男人，他的照片尤其陈旧。
那种陈旧的画面，与叶柏哲手中的照片情况是相似的，而与员工栏里的其他照片格格不入。
这一点，能够证明那张照片已经单独挂了很久。
但岛上的工作人员是整批轮换的，为什么会单单留下他一个？
“……看来他还准备回去的？”听了宋瑾的叙述，叶柏哲搔着头，“碰上那种事以后，我以为他再也不敢下水了，果然在海边长大的人就是不一样。”
“什么事？你具体说说。”
“鸿闻不是实习生，是分配到景山岛的工作人员。几个月前，他在一次深潜的时候突然发生设备故障，幸亏及时救回来才没有闹出人命。听说鸿闻在南方的海边长大，家境很富裕，这件事以后他就暂时请病假了。家里人应该是不允许他再回岛上的，可能他不愿意吧，双方一直都在僵持着。”
“这件事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好像是九月份？记不太清楚了。”
——九月，初秋。
这件事故，就发生在赫歇尔自杀之前的不久。
叶柏哲狐疑地问：“你该不会以为鸿闻的事故是赫歇尔先生造成的吧？这不可能的，我们的设备管理有专人负责。而且鉴定结论是潜水员的操作不当，也就是鸿闻本人的问题。他虽然熟识水性，但老司机也有出错的时候。研究所出于人道主义给了他一笔赔偿，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你可能觉得很奇怪，但我们这项工作确实是有风险的，每年在海上都有意外发生。”
宋瑾沉默着。
叶柏哲的结论，是来自于他丰富的工作经验。
然而他不知道，正是这种经验让他陷入了一个心理陷阱。
在初秋这个特殊的时期，发生潜水事故显然不是巧合。
景山岛上的其他人可能没有意识到，但赫歇尔很清楚。
赫歇尔出海需要携带助手，然而他在海上不仅仅研究鰫鱼，还有一些其他东西。
而这种行为是不允许的，这个秘密最终被人发现了。
为了警告赫歇尔，有人制造了这起潜水事故。赫歇尔得知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他出于惶恐，或者不想牵连别人，所以最终选择了自杀。
宋瑾又问过叶柏哲，得知在这前后都没有类似事故发生。
看来秘密研究只是赫歇尔的个人行为，助手们在无意中充当了他的跑腿。所以在他死去以后，这件事就算彻底完结了，其他无辜的助手都因此逃过一劫。
赫歇尔究竟在研究什么？
就是叶柏哲所看到的那种海藻吗？
宋瑾左思右想，他不明白区区一种海洋植物，为什么会给身居高位的白蔷薇带来杀身之祸。
因为尹鸿闻不是实习生，所以梁漫的名单上没有他。
宋瑾打电话去问梁漫，才知道尹鸿闻秋天受伤以后一直在医院里疗养。
当然，疗养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与家人的矛盾。
尹鸿闻本人并不在乎这起小事故，但家人竭力反对他继续留在岛上工作，双方始终僵持不下。也因此，景山岛的办公室没有取走他的员工照片，也没有按照普通流程定期调换他的工作岗位，他将来有可能还会回来。
宋瑾记下医院地址，跟叶柏哲告辞。
离开青年公寓，他进了工业园区的地铁站里。
尹鸿闻住在璃江西区郊县的一家私立医院，园区的地铁可以直达。
宋瑾独自走在长长的地铁通道里，心里微微有点激动，却又有更深的疑惑。
案件调查在逐步进展，他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然而海藻与赫歇尔死亡之间的关系，他却怎么也想不通。
周末的中午，狭长的通道空无一人。
宋瑾慢慢走着。
慢慢的，他放慢了脚步。
悄无声息的，一层寒意开始缓缓笼罩他的全身。
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然而在这其中，他却似乎隐约听到，另一种声音。
……这里，有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