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夜一怔。
他朝那边看了看，宋瑾还在专注地打电话。
他背朝柜台，对这边的谈话浑然不知。
他完全不知道就在这短暂的瞬间里，他已经被商店店员指认为购买犯罪工具的嫌疑人。
黑悬丝案的凶手在半年多以前曾经来到这家店，那时候黄铜怀表案件尚未发生。按照时间推断，当时谢司已经在宋幽身边制造破绽，转移他的注意力；而梁以道也已经通过赫歇尔的情报网掌握住锡林的动向，正等待机会将宋瑾骗到锡林开始他的一切计划。
血摇篮的复仇，还在谋划中。
至于宋瑾本人，那段时间他在学校里应该过着相当平静的校园生活。
他完全不知道在短短的几个月以后，自己的人生将怎样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对于导购的证言，苏暮夜一瞬间在脑海中构思出几种可能，那些可能会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他短暂的沉默已经足够让擅长察言观色的商店店员觉察到不对劲，他立刻后悔自己嘴太快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他吗？”苏暮夜问。
言下之意，他不能肯定这名店员的记忆能力。
他是佛罗伦萨的当地人，在他眼里亚洲人应该都长得差不多。
而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刚才一瞬间听到证言的意外已被理智所替代，他相信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当时的宋瑾在学校念书，生活作息正常，身边也随时有宋幽派出的人在监视，他不可能突然跑到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
导购面对他的问题不敢吭声了，他拿捏不准这人究竟想得到什么答案。
于是，苏暮夜又问：“已经过了半年多，你能肯定自己当时没有记错脸？”
“……不是脸，”对方犹犹豫豫地，“你们是从外国来的游客吧？中国人？日本人？我可分不清你们亚洲人的长相，是看到了这个——”
他说着弯腰在柜台里翻找了一会儿，抱出一叠厚书扔在苏暮夜面前。
砰，一声响。
铜版纸的精装时尚杂志纷纷散开，扔满了一柜台。
是国际版的男装杂志，封面上姿态各异的模特身穿着当季流行的服饰。苏暮夜的视线停留在其中一本的封面上，他看看模特身上穿的衣服，又回头看了看那边正在打电话的宋瑾。
……原来如此。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是一样的。
“当时我正在看这本杂志，所以才注意到他，”导购指着那张杂志封面，“这个品牌当季上市的新款一般没这么快能买到，正巧我也很喜欢，所以当时还挺羡慕他的，也把他记得特别清楚。……不过，是我太心急看错人了吧？同样的衣服和相似的身材，世上又不只有一个人。”
“可能吧。”苏暮夜说，他不想多解释什么。
这时候宋瑾跟肖爵打完电话，朝柜台这边走来，他发现这边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苏暮夜的神情不太对，虽然他平时也一脸冷淡的猜不透在想什么，但宋瑾能感觉到那种微妙的异样。
“怎么了？”他问。
“换个地方说。”苏暮夜留给导购一点小费，转身下楼去了。——这里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再逗留。
宋瑾知趣地点了点头。
导购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下楼，离开商店。
他们是用中文对话的，他听不懂，总觉得刚才发生了某种他想象不到的事情。
但作为商店导购，他也接待过各种奇怪的顾客，并没把这两个外国人当回事。他嘟囔着收起杂志，倒头又去睡午觉了。
……
……
走出商店，外面暖阳高照。
肖爵和莫思欢在玩偶店那边的调查已经结束了，会跟宋瑾他们在附近的咖啡馆见面。走在游人如织的街道上，宋瑾刚想问苏暮夜刚才到底发现了什么，他已经先开口了：“宋瑾。”
“嗯？”
“你现在身上穿的衣服，是哪里来的？”他问。
宋瑾一愣。
这个问题真是莫名其妙。
然而他发现苏暮夜的神情非常凝重，甚至有一点严肃。
不等宋瑾回答，他说：“刚才在渔具店里，那名导购说你半年多以前曾经去过那家店，是你在那里购买的钓鱼线，而且当时就穿着现在这件衣服。”
宋瑾大吃一惊：“我没有啊？我从来不钓鱼，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店，是不是他记错了？”
“当时他看到的应该是黑悬丝案的凶手，对方在购买鱼线的时候穿着跟你同样的衣服，并且让目击者留下错误的记忆，把他误认成你，我不觉得这是一个纯粹的巧合。”苏暮夜说，“他们特意挑选了一个跟你身材相似的人去买东西，造成错觉。我当然知道那不是你，所以要问你衣服是从哪儿来的。”
宋瑾的头脑有些空白。
他僵硬地茫然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件衣服确切是从哪来的。”
宋瑾的头脑还是僵硬着，他感到一丝寒意慢慢从脚下升起。
苏暮夜的问题，让他回想起很早以前曾经发生的一件小事，但当时他没有发现这其中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端倪。
他竭力回忆着：“我记得是去年吧，当时……是比现在更温暖一点的天气，可能是5月初？我在学校突然收到一个包裹，里面装的就是我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衣服。”
“包裹是从意大利发件的，但确切地址不详细，我查了一下知道这是国际品牌刚上市的新款，所以以为是宋幽送的。他在米兰的工作室跟许多服装公司都有合作，经常会收到赠送的样衣，尺寸适合的话就会送给我。”
“我去问他，他说没有发过这种东西，但我们都没在意。因为工作室平时比较杂乱，收发包裹很多，如果有谁错发或者多发包裹会告诉宋幽，让我退回去。但后来一直没人提起这事，宋幽大概自己也忘了，我看这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就把这衣服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