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默默走在校园里，双手抄着衣袋，凝神思考着。
他得换个思路，先放下那些粉末的问题。早上他抽空上了会儿校园网，看了一些建筑学院的论坛帖子，了解到了不少情况。
锡林公立大学建筑系是国内知名的优秀专业，领头的专家教授当然就是宋子瑜。但排在他之后的应该是谁，业内一直是有争议的，以资历而论，位居第二的是跟宋子瑜年纪相当的莫清源教授；然而评价能力和成就，却应该是年轻的副教授苏暮夜。
苏暮夜是宋子瑜唯一的学生，宋子瑜曾经在很多场合都毫不掩饰地称赞他“拥有倾世的才华”。他在学生时代就有大量的独立设计作品，获奖履历相当辉煌，国内外众多知名机构都有意聘请他，这一点莫清源确实是比不上。
这两个人各有支持者，当宋子瑜还在世的时候，第二把交椅究竟是谁大家都避而不谈；但现在他去世了，建筑学院需要新的人接替他，这个问题就自然浮出了水面。
据说这几天校方已经吵成了一团，等宋子瑜去世的消息发布出去，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但既然他们已经决定请苏暮夜主持记者招待会，宋瑾觉得结论似乎已经很明显了。只是他没想到苏暮夜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居然也会卷入学校的人事纠纷里面去，这似乎玷污了他那副清冷端丽的长相。
宋瑾一边想着，一边路过教学楼的报告厅。门口的布告板上写着上午有一场学术讲座，内容是关于古希腊建筑史的，时间两个小时，主讲教授是苏暮夜。
下午有一场记者招待会，上午还主持讲座？
他昨天半夜都还在剧院里晃荡呢，这人铁打的吗？
宋瑾好奇地凑进去看了看，然后就被黑压压的人群给吓出来了。
能容纳五百多人的报告厅座无虚席，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建筑史这种东西对外行人来说无聊得很，如果是普通教授举办的讲座，主动送票出去都未必会有多少人来听。
长得好看真是占便宜啊。
宋瑾心情复杂地站在门口，被挤在人堆里。这时候，他听见苏暮夜在里面通过麦克风提问：“……刚才已经讲过，在泛神论的古希腊，最主要的建筑内容就是神庙。环绕神庙的柱廊有三种形式，请问，其中多利亚式柱的代表建筑是哪一座神庙？”
底下窃窃私语，今天的讲座是面向非专业学生的，大家都不太懂这些东西。苏暮夜刚才当然早就讲过答案了，但宋瑾用膝盖想都知道谁会真冲着这么无聊的讲座内容来的啦。
同学们都是来看脸的。
苏暮夜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回答，底下还在窃窃私语。他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不咸不淡地问：“那换个问题吧，我今天换新发型了吗？”
人群里立刻冒出几个人异口同声的：“换了！”
大家都哄笑起来。
苏暮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认真点好吗，刚才那个问题，回答的人可以给公开课加学分。”
大家还在哄笑，这种时候谁会对学分感兴趣呢。
宋瑾觉得这样很尴尬，他左右看看，不远处有个学生抓着话筒，似乎很想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宋瑾想了想，飞快地凑上去替他回答：“……多利亚式柱的代表建筑是巴特农神庙！”
他喊的声音有点大，苏暮夜的视线立刻朝这边看过来。在被他发现之前，宋瑾连忙转身逃跑了。他一路狂奔，报告厅里的喧闹很快被抛在身后，逃出很远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然后，他突然清醒过来了。
诶，这是在干吗呢。
就静静的站在一边等着看苏暮夜怎么给自己救场不是更好玩嘛，他真多管闲事。
宋瑾抓了抓头，又看了一眼那座报告厅。他觉得自己挺无聊的，不过幸亏这一趟也没有白跑，看过讲座的场面以后，他心里的想法又多了一些。
苏暮夜繁忙的活动轨迹，足以证明他在学生中受欢迎的程度和校方对他的重视，那位叫莫清源的老教授看来没什么胜算了。苏暮夜将来会有不可限量的前途，而且宋子瑜的去世，提前给了他大展拳脚的机会。
这一切的收获，他都淡然地接受下来了，至少宋瑾从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似乎没有因为恩师的离去而受到很大的打击，也没有对自己从这件事里得到的利益而开心激动。宋瑾不太想去怀疑苏暮夜，但他实在是看不太明白这个人。
他会是那种城府深不可测，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心狠手辣的人吗？
***
记者招待会下午1点开始，地点在锡林歌剧院主舞台，也是宋子瑜死亡的案发现场。
距离案发才过去三天时间，但整件事情仿佛已经被人遗忘了似的，工作人员都神色如常的在忙碌。数十家媒体记者和行业专家把观众席挤得满满当当，舞台上的长桌也已经摆好了，剧院的几位负责人正在热情地跟校方领导合影。
宋瑾在会场里闲逛了很久，中午的时候苏暮夜才姗姗来迟。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进场以后就安静地坐在舞台的角落里，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上午讲座的时间因为学生们太热情而被延长了，那边一结束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但是他不能缺席，今天这场会议必须由他来主持，他有些话要说。
苏暮夜正安静的思考着，突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手里抓着一罐咖啡。
他低下头，看见宋瑾趴在舞台的边缘：“喝吧，我请你的，提提神。”
苏暮夜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打开脚边的一个包。
宋瑾好奇地伸出脑袋看看，只见里面塞满了咖啡和各种提神醒脑的药物，有的上面还绑着蝴蝶结，贴着小卡片。
都是礼物。
他干笑两声：“……呵呵，你挺受欢迎嘛。”
苏暮夜似笑非笑的：“你有兴趣加入进来吗？”
宋瑾有点恼羞：“你！”
苏暮夜看着他，突然问：“多利亚式柱的代表建筑除了巴特农神庙，还有什么？”
宋瑾：“……”
他尴尬极了，一瞬间突然急中生智地脱口而出：“——你今天没换新发型！”
苏暮夜微微一笑，双手抄在怀里：“可惜你没有学籍，不然我可以给你加分。咖啡，你留着自己喝吧，晚上可能会有用的。薛枫等下应该会来找你，今天之内要决定遗产分配的细则。”
宋瑾呆了呆，很奇怪：“你怎么知道薛枫？晚上怎么了？”
苏暮夜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这时候有人走过来跟他说话了：“夜哥，都准备好了。待会儿你就按照之前商定的那样，跟那些记者说宋教授劳累过度突发心脏病住院了，后面的工作会由你来接替。”
宋瑾在一旁听着，暗自咂舌，看来建筑学院的人事纷争已经有结论了。
苏暮夜没答话，他站起来看了宋瑾一眼：“别忘了，喝掉咖啡。”
然后，他整了整外套就朝台上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