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夕看出她的疑虑，将车子停到大伯的屋前：“我爸妈的坟要从他们这后面的路上去，车就停这吧——我奶奶虽然最疼惜我伯伯，但是我伯伯那人……非常以自我为中心，他最厌恶别人拿恩情束缚他。”
但是同时，他却是最喜欢拿恩情亲情去束缚别人的人。
说起来有些矛盾，但其实这一点在颜家这一脉中都有迹可寻。
比如她奶奶，性格霸道，非常的以自我为中心，说什么就是什么，任何人都不得违逆，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她伯伯，除了这个大儿子的话，其他人的话她都不听的，就算颜父当年对她再好，她心里依然心心念念的全是颜夕的大伯。
比如她伯伯，整个一直男癌，什么都得听他的，弟弟妹妹什么的都只是他往上爬的阶梯，谁想挡他生路，谁就得死——他妈也不例外。
这样的性格养出来的人其实骨子里都带了些许狠毒无情，所以在颜父死后，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悲痛，而是——颜父留下的那么多财产怎么分配。
颜夕唇角牵出一抹冷酷的笑意：“当初，我奶奶夺走了颜氏所有的股份，连原本属于我的那份也连哄带骗加威胁地弄过去了，更不用说她名下原本就属于她的那么多房产不动产——我真是好奇，她现在还有没有住在这村里。”
说她恶毒也好，说她无情也罢，她今天买了东西来，一方面也确实是出于孝道，另一方面，也是想去看看热闹。
如果她奶奶搬走了还好，如果还在这村里，那才是一个真正的大笑话。
——那么多钱，足够她奶奶在城市里请十个八个保姆，舒舒服服地过上一辈子，尚且还花不完。
邵辛彤听了她的解释，也是很是感叹：“应该……是不在了吧，有那么多钱，如果真在这村里，应该早把那房子重建了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踏上了乡间小路，顺着滑滑溜溜的山路往上爬，两人手里都拎满了东西。
听了这话，颜夕顿了顿脚步，回头朝着山下那栋矮小的平房望去，也是犹疑不定：“可能吧……”
确实，她奶奶最是重享受好面子，若真的留在这村里，怎么着也该重建了房子，再不济也该搬到了伯伯家住才是。
这么一想，她心情反而轻松了不少：“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后座的东西就送给你奶奶好了！”
邵辛彤见她好不容易才放松了些，也存心逗她开心，故作夸张地露出一抹感谢的神情：“哇，那我奶奶可发大财了。”
“呸！”颜夕呸她：“你存折里可起码都有六七位数了，还惦记着这点东西。”
邵辛彤笑眯眯地：“那可不一样，那钱是我自己挣的，但是这些可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两人边说边笑，权当爬山旅行了，虽然山路泥泞，但是一路有竹子树枝什么的可以拉扯着，倒也爬得不慢，不一会就到了半山腰。
到了地方，颜夕的笑容一下就敛尽了。
邵辛彤也收敛了笑容，目光沉静地看过去。
坟茔的确像颜夕说的那样，修葺得极为豪华阔气，全是水泥砌就，甚至都用硫璃做了装饰。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也显得格外冰冷无情，一点人气都没有。
颜夕提着手里的袋子，脚步沉重地走了过去。
她点燃香烛，慢慢地跪了下去：“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邵辛彤打开袋子，依样学样地点燃了蜡烛纸钱什么的，旁边袋子里是鞭炮烟火，看了看颜夕，估计她此刻肯定是没心情弄这个的，邵辛彤按捺住害怕，直接拿了根香去点了。
虽然烟花放得很是热闹，鞭炮也响了很久，但是在这孤独空寂的山村里，声音传出去很远，也更显得——孤寂。
颜夕已经哀哀地哭了起来，这哭声邵辛彤听了都极为揪心。
那几乎已经不是一种哭泣，而是哀嚎，像是母雁失孤，像是子雁离母。
其中悲痛千回百转，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生离死别，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奈的事情。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能做的，只是安静地倾听着，陪着颜夕看着山风轻轻吹拂，将那些纸钱全都卷到半空，再徐徐飘落。
终于，颜夕哭累了，哭得倦了，喉咙也有些沙哑。
她静静地靠在邵辛彤肩上，神情疲惫而哀怮。
邵辛彤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别太难过了，小夕，你现在做得这么成功，叔叔阿姨肯定也以你为骄傲的。”
“嗯，他们肯定会的。”颜夕哑着嗓子道。
她爸妈那么爱她，当初就算她随便涂鸦一幅画，他们也能夸出花来，更何况是如今事业有成的她？
倘若他们还在，看到现在这么优秀的她，也一定会以她为荣吧……
颜夕在心里叹息一声，可惜，他们已经不在了。
这个事实虽然令人怅惘，但是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这么多年了，她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山风渐凉，一早就赶过来，午饭都还没吃，颜夕也确实有些累了。
拜祭过了以后，颜夕也就慢慢站了起来，目光虽然还粘在墓碑上，但是嘴里却在说着：“我们走吧。”
语气中依然还有留念，但却已经没了来时的沉重和悲痛。
不管怎么样，她心心念念的复仇，虽然过程坎坷了些，但她到底还是做到了。
“好。”邵辛彤抱抱她，轻声道：“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吧，小夕一定会幸福的，我会替你们照顾好她。”
话虽然说得轻，但是神情却很是慎重，显然是出自内心。
只这一句，颜夕又忍不住哭了，她回抱了一下邵辛彤，哑着嗓子道：“谢谢你，彤彤。”
“傻，我们谁跟谁，还说什么谢。”邵辛彤安慰了她一下，才扶着她慢慢往山下走。
下山的路更加难走了，因为各种滑。
两人走了很久才走了一小段，生怕一不小心就滑下去——另一侧是山崖，直通颜家大伯的后院，这要掉下去，钥匙都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不过好在两人都够谨慎，一路小心翼翼的竟然也安然无恙地到了山脚。
一落到实地，两人都轻轻吁了口气，相视一笑，想到马上就可以回程，脚步轻松了不少。
结果刚拐个弯，颜夕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她们的车子边上，围满了村民，其中一个小孩子，更是直接拿着石头在往车上划。
“干什么呢！”邵辛彤却是个火爆性子，直接就冲上去了：“干啥呀干啥呀！你个小兔崽子，你别跑，你划了我的车，给我赔钱！”
原本还漾着笑想上来套近乎的几个人顿时停住了脚步，不敢置信地道：“还要赔钱？”
“那不然呢！”邵辛彤眉头一竖，指着车门上的两道长条：“这谁画的，给我站出来！一扇门八百，谁也别想逃！”
村民们面面相觑，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就像是通过气了一样，脚底抹油跑得飞快，甚至都不是往同一个方向跑的，让人追都没法追。
那几个小屁孩更是跑得远远的，躲起来探出身来，像是挑衅又像是恐吓一样朝这边扔了个石头。
“卧槽，气死我了。”邵辛彤气得挥起拳头：“你们给我滚回来！”
“小幺妹？是小幺妹吗？”一道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些许不敢肯定。
邵辛彤如遭雷击地顿住脚步，回头望去。不是吧……
颜夕微微皱着眉，偏着头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仔细辩认着，有些迟疑地道：“奶……奶？”
“哎呀，真的是小幺妹啊！”老太婆泪眼朦胧，佝偻着背一步一步颤巍巍地走上前，仔细打量几眼才点了点头：“高了，长大了，变大姑娘了——刚才奶奶都不敢认了，实在是变化太大了。”
颜夕其实想过很多种见面的可能，比如说她伯伯对她贻指气使的吹胡子瞪眼睛，比如说她奶奶像从前那样表面笑呵呵，背面骂她扫把星……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都没想过，当年健砾得能跟一村人对骂的老太太，如今会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不过倒是也算是间接地确定了她们之前的猜测：她奶奶的确没有去城里，现在还住在这小村庄里，而且，还住在那栋未曾修葺，常年漏雨的小平房中。
颜夕不由眼神有些暗：“您……住在哪里？”
“还是原来的老房子里……”颜奶奶抹了把眼泪，又挤出一抹笑脸：“我都以为这辈子是见不到你了——难得回来，去奶奶家吃了饭再走吧？”
说实话，颜夕不想去。
不管她奶奶变成了什么样，当年那些伤痕仍在，并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消失。
可是，她奶奶这句话，也确实是触动了她。
是啊，她已经老了，老得再也骂不动了，老得只能拄着拐杖，一步一喘气。
换句话来说，如果她以后不再回来的话，可能这一面真的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面了。
颜夕低头略微思忖片刻，便点了点头：“好，那我开车上去。”
车子停在这里已经被划了，她们肯定不可能再把车子留在这里，而且颜奶奶这一步三喘气的，要是随着她走回去，估计她们都会不耐烦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