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宇宸闻言，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他知道颜夕看着冷酷，其实心很软，所以她作出这个选择，他也还是能理解的。
但是颜奶奶却微微摇了摇头：“不了，我要强了一辈子……要我瘫在床上，我还不如死了……”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乖囡，我这辈子，最是对不住你们这家子……也好，我下去找你妈唠嗑唠嗑，看看她……下辈子还愿不愿意做我媳妇……”
颜夕哭声猛地大了一下，她摇着头，悲怆地道：“奶奶，你别说这个，我们不动手术了，我回去请两个保姆，保证你过得舒舒服服的……”
颜奶奶深深地凝视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脑海里去。
等她看够了，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轻轻挥了挥手：“去吧，我觉得可以动手术了。”
“奶奶！”颜夕泣不成声：“我们不动手术了……”
“乖囡，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颜奶奶艰难地朝她微笑：“让奶奶安安心心地走吧，这辈子，奶能最后见你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
看得出，说完这番话，颜奶奶已经没什么精神了。
大概刚才也不过是回光返照，医生犹豫了一下，低声劝颜奶奶放弃治疗，但是颜奶奶非常固执，强烈要求开刀。
颜夕经过漫长的煎熬过后，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虽然她也非常清楚，这一次，颜奶奶可能下不来手术台了。
颜夕被季宇宸强行带离手术室，她整个人都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麻木地任他搂抱着拖了出去。
只是一出来，季宇宸也微微趔趄了一下，好在张淞及时扶住，才没让他们一块儿摔倒。
走廊里一片宁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到傍晚的时候，颜奶奶被推了出来。
原本手术很成功，但是颜奶奶在结束手术的那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被强行按着坐在椅子上的颜夕甚至都没发出一点声音，非常安静地就软了下去。
整整七天的法事，颜夕从头到尾全部都是按照家乡丧事的归高规格来做的。
颜奶奶要强了一辈子，这个非常好面子的老太太，在走的时候非常风光，引来村里人无数艳羡的目光。
甚至有人还感叹着说颜奶奶死了都值了。
当颜奶奶上山安葬过后，颜夕一下就病倒了。
她实在是……撑不住了。
这期间要不是有季宇宸明里暗里的帮衬着，她早就撑不住了。
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她非常不错了，原本她以为自己连三天都撑不到的。
她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好像被带离了那个小村庄，那个承载着她幸福的童年和痛苦的青春期的家乡，就在她病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在梦里离她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都已经住在了A市的高级病房里。
“唔……”颜夕一张嘴，就感觉自己要被熏死了。
她这是病了几天啊？感觉嘴臭死了。
旁边的看护愣了愣，猛地跳了起来，甚至都没往她这边多瞅一眼，飞也似的往外狂奔，边跑边喊：“颜小姐醒了，颜小姐醒了！”
“……”她倒是给她扶起来再走啊！
不一会儿，床边便挤满了人。
医生非常仔细认真地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才点点头：“烧已经退了，只是身体依然有些虚弱，好好养养就没事了。”
邵辛彤当时就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谢谢菩萨谢谢各路神仙……”
什么跟什么啊，颜夕无奈地看着她，虚弱地道：“我想刷牙。”
别怪她第一句不是问季宇宸在哪里，实在是她这气味重得她完全无法忍受了！
拔掉各种仪器什么的管子后，颜夕被邵辛彤扶了起来，好好洗漱一番，再吃点东西，颜夕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也就有了精力去询问别的事情：“宇宸呢？我记得我昏迷之前好像看到他了。”
“他守了你一夜，昨天刚回C市。”邵辛彤一边给她掖着被角，一边低声回道：“好像是季氏出了点问题吧，他爸把他叫回去的。”
“哦……”颜夕是想不出季氏能出什么事。
邵辛彤盯着她看了数秒，忽然飞快地撇过头抹了把眼泪：“你真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真的是吓死我了。”
突然就倒了，而且还检查不出什么原因，大概是镇上的医院不够好吧，转到了这里医生才说可能是急火攻心又心力交瘁之下才病倒的。
张淞也这么说，最后就只能按他们说的先这么保守治疗着。
好在颜夕真的醒过来了，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颜夕笑了笑：“其实，我大概能猜到我是怎么回事。”
出国前，她就有精神分裂的症状，其实因为齐家的步步紧逼，当时她的精神已经绷到了一个逼近极限的程度，更不用说后来在D国经历的种种，对她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回国后季宇宸又昏迷，她基本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想在那当口闹出什么乱子。
而这一趟回来后，又亲眼目睹了颜奶奶的去世，撑到颜奶奶下葬过后，已经是很难得了。
不过经此一役，颜夕倒是感觉自己的精神状况好了不少。
那些乱糟糟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她相信自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就算泰山崩于眼前，她也能不动声色了吧。
“这也不算坏事，大概是我的身体也需要自我调节和休养生息吧。”颜夕苦笑，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
“你倒是休整，我们可都快鸡飞狗跳了！”邵辛彤念叨着季宇宸是如何担心如何发火的，最后叹了口气：“你们真的要分手啊？我看他并不觉得你们已经分手了哎。”
颜夕仔细想了想，笑了笑：“不会分手的，你放心。”
当时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大好，被曹秀凤一刺激，没想太多就冲季宇宸发了脾气说分手，但是……
“我当时在跳入海中之前，就在默默地告诉自己，只要我们能活着回国，那些小事我都不再计较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命重要。”
这一句，真的是实在得不能更实在的大实话。
正因为它真实，所以邵辛彤才感动得淌了泪，她垂下头，哽咽道：“你讨厌你，老是惹我哭。”
颜夕望着天花板，喃喃道：“只是我和他要在一起，真的是……太难了。”
“对了，你大伯你准备怎么办？”邵辛彤调整了一下情绪，有些犹豫地道：“你是不是想……”
“你知道吗，其实当时在病房外，我有犹豫过。”颜夕却没回答她，而是说起了颜奶奶：“当时我甚至有个恶毒的想法闪过——让她就那么死了，或许我还舒服些。”
邵辛彤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颜夕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娇嫩，纤细：“你永远想不到，她曾经是怎么折磨我妈的。”
在她平静的语调下，当年那凄惨的一幕幕仿佛在邵辛彤的面前被慢慢展现开来……
“原本她是想让我爸娶她的远房亲戚，但是我爸不肯，他当时爱上了我妈，我妈当时真的很漂亮，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所以从一开始，我奶奶就不喜欢我妈。”
“后来到底是拗不过我爸，我爸妈还是结了婚，我奶奶为了惩罚他们，把所有家务活都扔给了我妈。”
“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养猪、下地、下田，只要她想得出的，她都支使我妈去做……”颜夕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我妈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在她喂猪的时候掉的。”
“当时她甚至都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她太逆来顺受。”
“经过这件事情，我爸终于清醒，带着她搬了出来，搬到了一间杂屋里，另起炉灶，但是我奶奶生气了。”
“她把他们赶了出去，我爸就自己找了块地，一块砖一块砖地磊，自己砌出了一间小平房，就这么住了下来。”
“那时我大伯要被征去当兵，他不想去，逼着我爸去，我妈当时怀孕了，我爸不想去，我奶奶以死相逼，说会帮着照顾我妈，我爸只能同意了。”
“我妈妈一个人，里里外外都要操持，最后一场大雨，家里的猪跑到山上去了，那时候她怀我已经七个月……”
“她让我奶奶帮忙去找猪，我奶奶根本不搭理她，我妈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去了，虽然邻居帮忙找了，但是找回来以后，我妈就不行了。”
“我妈没出来吃饭，回去就躺在床上，我奶奶指着门骂她偷懒，最后发现一点动静都没有，觉得不对劲……推门进去时，地上全是血。”
颜夕的两只拳头都紧紧地握着，握得太用力，指尖都几乎要刺入掌心，她眼睛里迸发出充满恨意的光：“我从生出来到懂事，我奶奶没带过我一天，她重男轻女，不管谁犯了错，罚的永远都是我——要不是后来我爸做生意发了财，我恐怕一辈子都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说——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我，要怎么才能不计前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