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喝了口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孩子，你不懂，但你该懂！任何一项伟大的事业总要有人牺牲，他们的死是为了这个世界更加美好的明天。”
“一将功成万骨枯，死点人，何惜？”老人伸出干枯的手掌摩挲了一下萧煜辰白净的脸庞。
后者咬了咬嘴唇道：“可他们是我的家人，是我的朋友。”
老人似乎有些失望道：“这些年，我最怕的就是你会和萧建文变得一模一样，可我更怕的是你完全与他背道而驰！”
“季老，道理我都懂，可我真的下不去手。”萧煜辰摇了摇头闭上眼说道：“我杀了一个自己视为朋友的人，到现在我都于心不安！”
“那是他该死！”老人声调陡然拔高道：“若不是他，你现在又何必早早入局？”
萧煜辰一惊讶，皱眉道：“季老，您都知道？”
“嗯，关注你的动向是我们这些老人日常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工作。”老人点了点头，语气再次温和道：“你可知，当年慕容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压的所有王爷都抬不起头，整个朝廷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叫一声，老师。”
萧煜辰点了点头道：“这我自然知道，芤老的生平我也有了解，毕竟他也算我半个老师。”
老人抿了抿嘴，用茶沾湿嘴唇后继续说道：“嗯，那你应该也知道千棺案吧？”
“自然。”萧煜辰为老人添了些茶后说道：“当年皇权时代，官官相护，贪污成风；搞得整个炎陵乌烟瘴气，芤老担任一国丞相以后雷霆出击，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小官小吏，上到皇子下到小村官斩了好几千人，更是直接给十三王族各府送去千口上好棺材，让他们自杀谢罪！贪官污吏谈芤色变，那时朝廷廉政之风陡然兴起。”
老人笑了笑说道：“我季家也被他斩了二十三人。”
萧煜辰笑容戛然而止，有些尴尬的呵呵两声，不知道作何评论。
“没事，以前恨他，现在不恨了，人越老反而越容易想的明白，包括慕容家在内的十三王族，现在就剩下八个，你可以想象当年他是有多么不可一世。”老人无奈道：
“这个老家伙，直接出兵灭了四个王室家族，其中雄居西南瑜州的瑜王府满门抄斩，一个不留！我季家，算好的了。”
萧煜辰有些不相信道：“既然芤老当年如此压的王族抬不起头，为何他被历史抹掉，而炎陵三十多年前更是皇权被替步入了王权时代？”
老人似乎是在回忆，良久才闭上眸子喃喃说道：“其实慕容芤是对的，他对这个国家不仅没有过，而且有大功，只不过当年慕容皇族的皇帝陛下晚年昏庸，与神裔有染，为了所谓的长生要将炎陵偌大一个国家毁于一旦拱手让人。”
顿了顿，老人补充道：“其实八大王族加上九大世家和其他的豪门也斗不过慕容家族，即便有着那位萧姓伟人的支持，是慕容芤，当年那位伟人与慕容芤谈了一次，后者三天三夜没有离开过房门一步，第四天，皇帝陛下驾崩，慕容家族从炎陵
消失，八王掌权。”
萧煜辰暗暗惊讶于这段不在史书上所写的历史，询问道：“芤老叛国之罪其实是弑君？所以，这些年即便八王知道芤老在萧园，也装作看不见，原来是这样！”
老人点了点头，沉吟道：“没有他，八王掌权不可能这么顺利，国家不可能出现如此大的权力变更而没有发生战争。”
“那芤老当年为何要搭上整个家族，结束皇权时代？”萧煜辰有些不解的问到，毕竟当时的慕容芤说他是真正的皇帝都毫不为过，为何甘愿背上叛国骂名，灭掉自己的家族。
老人混浊不定的眼神有些清明，他带有一丝佩服的语气说道：“其实我去萧园见过他，也问过和你一样的问题，他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苍生！”老人轻轻吐出两字。
萧煜辰震撼，沉默不语。
老人一声叹息，轻声道：“他说，这两字是那位萧姓伟人送给他的，炎陵当时内忧外患，根本耗不起内战，所以只能牺牲慕容芤和他的家族，舍小我而成就大我。”
屋内瞬间落针可闻，唯有热茶徐徐冒出热气，外边的阳光愈发灿烂！
良久萧煜辰才问道：“那位萧姓伟人是谁？与我萧家是否有关？”
老人皱了皱眉头，似乎在缅怀什么，大概沉默了一分钟，他认认真真的看了看萧煜辰，更是探出干枯的双手捧着后者的脸观摩了很久才出声道：“你去把那帖天下拿下来，小心点，别碰坏了。”
萧煜辰闻言，心中不解的将那字帖拿了过来，老人如若珍宝的摸了好一阵才郑重的交给萧煜辰并说道：“那位萧姓伟人，就是这字的主人，萧历！”
萧煜辰又是一震，很肯定的说道：“我萧家没有此人！”
老人点头，轻声道：“不错，他不仅和你萧家没有情，还有仇，这些以后你父亲会告诉你的。”
萧煜辰盯着天下二字看了三分钟，才又起身挂回原位，老人一愣，笑道：“不要？”
“看得出，季老应该很喜欢这字，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会常来看望的。”
老人笑容愈发灿烂，听着萧煜辰这内涵深意的话语，向着后者点了点手指开口道：“孩子，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慕容芤一事你要知道，一切要以大局为重，所以，死点人，不要紧的，就是我，也一样会死的。”
在萧煜辰若有所思的向着老人走来时，老人拍了拍轮椅道：“来，推我出去走走，很久没晒太阳了。”
万里无云，阳光照射下，柳树显得格外芬芳。
这个戒备貌似松散的小院非常安静，一条曲折的石子小路通往一汪不大不小的池塘。
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石子显得光滑透亮，盈盈反射着阳光。
小路两旁长着许多树，清一色的翠柳飘飘，蓊蓊郁郁中穿过的阳光显得影影绰绰。
萧煜辰推着轮椅，步子有些慵懒，亦步亦趋缓缓地走在小
路上。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柳荏院季卫国府院的后院，院落极其宽大，四周的院墙种着几排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遮挡视线，所以没有人能够从外面看到院中的情况。
只是不知道为何，季卫国的家里虽说是树木众多，却没有什么名贵树木，全是清一色的蓊郁柳树。
与世人的想像完全不同，这个令人闻风丧胆心生敬畏的小区后院竟是这样美丽的一个所在，青草茵茵，鲜花朵朵，绿树丛生。
每行一段距离，萧煜辰都会微微皱眉，因为有太多看不见的力量隐藏在黑暗之中，光他能分辨的气息就有大宗师境界强者隐匿行踪，异能量的气息也是飘忽不定，只怕有高级异能者暗中保护。
他下意识放慢了前行的脚步，这是身为武道高手天生的警备直觉。
轮椅上的季卫国始终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灰白稀疏的眉毛在微风中摇曳。
即便是阳光和煦，这等天气下老人的腿上依旧盖着一张厚厚的绒毛毯子，光滑柔软。
“是不是有心事？”老人忽然开口打破平静，声音在空落落的后院里显得有些尖锐。
萧煜辰一怔，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不禁停住脚步，沉吟了会才说道：“没有。”
“没有最好，当你踏上了这条路以后，就不要再想太多，即便错了，那也是对，人生在世最终不过黄土一杯，是非功过留与后人去评判即可。”
老人指了指脚下这条石子小路，继而缓缓说道：
“这条路上坑坑洼洼的，看着这小石子的确漂亮，可漂亮之下也可能将你的脚心磨破，你看看，还有一些看不见的玻璃碎片，你要多加小心，每一步都要稳重前行。”
萧煜辰看着地上一块细碎的玻璃片，仔细的思考老人话中之话。
老人声调平缓，絮絮叨叨：“你已经二十岁了，昔日那个纨绔性子已经被磨去，这条路是我们帮你选的，但也是你必须走的，终归你要一个人走出一片天空，我们帮不了一生一世，人终究会死的。”
萧煜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兴许感觉气氛过于沉闷，老人笑了笑，缓和氛围道：“这是我从雍京来天海养老以后，第一次出门晒太阳，十年如白驹过隙，眨眼就没了，即便我曾经多么光明磊落，终究还是有见不得光的时候。”
萧煜辰平静地望着这位他永远无法企及的老人，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去安慰他一下，从这话里能够听出，老人其实很孤单寂寞。
“不用想着安慰我，我这老古董别的不清楚，但有一点我比谁都懂得，那就是，大局为重。”老人感觉到了他的迟疑，缓缓睁眼，抛出这么一句，然后枯枝般的手指向前指了指，示意他继续前行。
萧煜辰推着轮椅继续悠悠上路，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心中却铭记老人恩德；这个老人为了自己而毅然退出权力中心，在这小宅院里孤孤单单沉寂十年，整个炎陵权贵都很少有他的声音再次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