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璧时令一过，獐市上空的月亮就一天比一天残缺。今夜空中无风无云，红尘十三裹挟着一身红纱，她抬头朝巷道之上的那一道夜空望去，交缠的电线之隙，如镰的残月嵌在天幕之中。
望着月牙的锋芒，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充斥在红尘十三心间，这种感觉让她仿佛重回洛阳屠城的前夜。红尘十三端着红玉烟杆，她轻轻抖了抖烟灰，然后停下了脚步，忽然启唇说道：“这万鬼哭嚎般的气息，还是收敛些比较好吧？”
“漂亮的洞察力。”一声轻笑从巷道上方传来。随后，一个黑影在巷道之上一闪而过，他脚步极轻，宛如一道夜风掠过夜空，在纵横交错的电线上停了下来。
残月如钩，电线在月光下的剪影织成一张残破的蛛网，一个男人扛着一把细长的刀站在这张网上，他背对着月光，前身漆黑如影。
月光在他的刀刃上流转，细如银线，冷若冰霜。
“你找我？”红尘十三回身抬头看向这个男人，她转了一下指间的红玉烟杆，然后将它收入了红纱之中。
“是，”那人的嗓音英气十足，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我想知道，钟离身边的那个女孩是什么人。”紧接着，男人的语音忽然往上扬了几分：“对你而言，她重要吗？”
红尘十三的眉心抽动了一下，她轻笑一声道：“钟离是谁？你认错人了吧？”
“红尘娘啊，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们的哪一点吗？”男人忽然往后一仰纵身翻下，他像一只猫一样，在巷道两侧的墙壁上来回借力，轻巧地落到了地面上。
如此一来，红尘十三终于看清了这人的样貌。只见这男人身材高挑、面容英朗，他穿着一身黑色牛仔衣裤，扎着一条短辫，笑眯着的眼甚是好看。
但真正让红尘十三在意的，是他眉心处那一道狭长的伤痕，那痕迹深红似血，顺着眉骨刻划到鼻梁，散发出与他的音容不相符的危险气场。
“我最喜欢你们——”男人笑了笑，将手腕一翻，刀光一闪，那把长刀的刃便横在了他身前。
“自以为是的样子。”
听见这话，红尘十三的瞳孔猛地一缩，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脚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潮水般的寒意瞬间涌向她全身。
红尘十三脚下，那男人在月光下的影子忽然开始拉长、扭曲，它融入沉沦的夜色之中，笼罩在阴暗的巷道之内，逐渐变成了无数恶鬼的模样。
今夜，残月如镰，无声高悬。
***
第二天傍晚，在真理部内，一双眼缓缓睁开，露出了金黄如鎏的瞳仁。
嘶——头好疼。我这是身处何地？发生了什么？我竟有些记不起来了……
此光，甚是刺眼啊。
“嗯？印师你醒了吗？”
这姑娘……怎么有些眼熟？
“钟离！印师他醒了！”
钟离……
驱妖士……
我的……翅膀！
……哎？这并非我的翅膀……这是……
爪子？
毛茸茸的……爪子？！
印师猛地翻身而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抬起的前爪，将这雪白的爪子在眼前晃了晃。
“这！”印师大叫一声跌坐在床上，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哪里还有什么金红色的羽衣和鸾爪，只有一对长着白色绒毛的后腿和一条白色的尾巴。
摆在印师眼前的，分明就是一只白猫的下半身。
“这这这！”印师的金瞳一缩，背上的毛登时立了起来。
恰逢此时，钟离跟随着白鹿推门而入。看见印师大张着嘴、一脸震惊的神情，白鹿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部长，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印……印师，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钟离缓缓走至床前，他的面色比平日里更加苍白，毫无血色，甚至透着几分虚弱。
印师的双瞳一闪，死死盯住钟离，浑身散发出浓重的妖气，他正要起身发作，却不料四爪一乱，踉跄地跌回了床上。
“姓钟的！你对我做了什么！”印师并未开口，这声音是借由妖气传达出来的，也只有能见妖之人才能听见。
见钟离沉默了，穆雨微索性接过话来：“你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昨晚？印师眯着眼思索了片刻：“我还记得在店里发生的事，其他的记不太清了……”
“昨晚你被砍了一刀，”穆雨微走上前，“那一刀几乎劈断了你的左翅，你当场就昏死过去了。”
听见这话，印师下意识抬起了左爪，他看着左爪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破口怒道：“就算没了一只翅膀，我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啊！”
“冷静一点……”穆雨微坐到了床边，将手伸向印师，印师还没熟悉这副猫的身躯，一时躲闪不及，被穆雨微捏住了柔软的下巴。穆雨微轻轻挠着印师的下巴，印师一句“你要做什么”还没说完，就浑身一软，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唔，乖乖的，听我说完。”穆雨微的手指灵活地在印师的下巴上游走，印师勉强睁开眼，毫无反抗之力。
“厉害了……”白鹿瞪大了眼睛看着穆雨微制服印师，就连一旁的钟离也看得一脸懵逼。
“你昏死过去之后，为了救你，钟离背着你一路狂奔回到了这里，真理部。”穆雨微轻轻挠着印师，一边回忆道。
昨夜，雨水未干，钟离踩过一滩滩积雨，溅起一簇簇水花。
“穆雨微，你的伤，要不要紧。”背着印师的钟离忽然回过头问道。
穆雨微咬着牙，按了按肩膀上的伤口：“没事……”
钟离瞥了一眼穆雨微那沾染着血迹的袖子，目光中露出一丝不忍。三人疾行回到部门后，钟离将印师放在了里屋的床上，此时的印师早已奄奄一息，他浑身冰冷，不住地抽搐着。
“怎么回事……”白鹿探出手，用飞雪客的妖气在印师身体里游走，“没有致命伤？”
白鹿仔细查看了一下印师翅骨上的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印师的左翅几乎断裂，但筋骨上的伤口却并不平滑，断口处糟糕且凌乱，比起刀斩，倒更像是被野兽硬生生撕扯断的。
除了这处伤口而外，印师身上再无任何外伤。这断口早已被白鹿用妖气止住了血，绝不会要了印师的性命，但此刻的印师分明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这……”白鹿的额头掀起了一层汗珠。
钟离皱着眉头看了看翅骨的断口，忽然伸出手指在印师的伤口上沾了些许金色的血迹。
他从口袋中掏出了十枚铜钱，将手上的金血抹到了十枚铜钱之上，随后把铜钱依序摆在了印师的身体上。
“钟离……你这是？”穆雨微刚包扎好伤口走进屋，就看见了这一幕。
钟离没有回答，而是咬破了手指，将自己的血往左眼睑下一抹，启唇念道：“万法长存，无量度人。目借道存，妖魄自现。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崇道奉行，真言弘理。”
“嗞——”随着钟离吟诵完最后一个字，钟离左眼之下的血迹忽然燃起一团蓝色的火焰。透过蓝焰，钟离向印师身上的十枚铜钱一望，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人有三魂七魄，而与人不同，妖所有的是七魂三魄，且魂魄作用因妖而异。借助蓝焰，钟离看见印师身上的铜钱已熄灭了四盏，主命的三魄全无，仅剩下了六魂。
“魂魄被吃了，”钟离解释道，“撑不了多久了。”
“被吃了？！”白鹿愣住了。
钟离点点头，忽然卷起了袖子：“已经是第二起了，是同一人所为。”
“那我们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穆雨微不甘心地攥紧了拳。
“未必。”钟离提起龙渊翻身一跃，坐到了印师身前，“你们快去找一只活物，不能是人、植物和虫，我要进行袚仙。”
时值夜深，连鸣虫都已沉寂，整个华大内寥寥无声，残月隐匿在云层之中，散发出白色的光晕，为这夜色蒙上了一层薄雾。
袚仙？穆雨微来不及多问，形势紧迫，她和白鹿立刻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