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万象森罗，不离两仪所育；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
自古以来，妖与人就像是阴阳两极，共处于这森罗万象之间，均无法超脱于自然。二者被一条无形的界限分割开，各自有着规律法则，因而发展出相异的文化。
过去，人们以席为店，界成集市，用以交易货品，这一行为在妖界亦是存在的。在《崇真妖录·人异篇·蜃楼天》中，除了记述喜用幻术迷惑人心的蜃楼天以外，还首次载入了关于“鬼市”的传闻。与众人聚集而成的集市不同，据驱妖士调查，鬼市通常是大妖凭一己之力创造出的虚无空间，在获得鬼市主人的许可后，妖众、甚至受到引诱的人类都可以自行进出鬼市，在其内进行各种隐秘活动。
集市各有特色，鬼市亦然。鬼市应大妖的万千种需求而生，自然也有各式各样的光景，幻妖蜃楼天就曾以惊人的妖力创造出名震一方的“万佛鬼市”，借以此吸取大量的香火气。
然而，即便是在百妖典《崇真妖录》之中，关于鬼市的记录也少之又少。作为妖界神秘文化的代表，千百年来，鬼市一直都是驱妖士们渴望探寻的谜团之一，可随着时代变迁，就如同消失在人类社会的许多传统文化一样，鬼市似乎也淡出了妖的世界，罕有风声。
所以当“阎罗鬼市”四个字从闫焕之口中说出时，连钟离都不禁吃了一惊。
“鬼市……”钟离的眉心渐渐拧成了一个锁字，“藏得够深的。”
感受着钟离身上不断涌现出来的杀意，闫焕之几乎要哭出来了：“小离爷，您先听我解释……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一直瞒着您的啊……”
闫焕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鬼市本是无主的，辗转落到了我手里后，才被妖众们传称为了‘阎罗鬼市’。说来也怪，这个鬼市不仅能吞噬妖的七魂三魄，还可以将这些魂魄转移给鬼市内的客人，使魂魄平衡地循环在每个客人体内。我还没接手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缺了魂魄的妖躲在里面，以求妖形不散。”
“一般来说，主人会守在鬼市的‘门’外确保安全，可这鬼市竟然连主人的魂魄都会吸收，长此以往，作为主人的妖定然会被吸干魂魄而死。”说到这，闫焕之拨动了一下周身的十盏鬼火，语气忽然得意了起来，“可我不同。在这獐市内，只有我拿到了皮囊，有着人和妖混合的魂魄，无法被这鬼市吞掉。”
“也就是说，獐市之内，就只有你闫老板可以驾驭阎罗鬼市？”
“回白大人，正是。”闫焕之的眉毛都要翘上天了。
钟离不耐烦地抬起剑，用剑锋顶在了闫焕之的下巴上：“继续说。”
“是，是……”闫焕之敛起神色，小心地把龙渊剑推开了几分，“刚刚我也说了，这阎罗鬼市本就有住客，大多是些被夺了魂魄的小妖，可也有些则是犯了事的大妖。”
“大妖？”穆雨微眨了眨眼。
“小离爷，接下来这话，您听了可别动怒。”闫焕之压着目光瞟了一眼钟离，“驱妖门还在的时候，不少犯了事的大妖被通缉，为了躲避追捕就进了这鬼市。阎罗鬼市是谁建起来的？又存在了多久？没人知道。时至今日，依然有各种大妖住在鬼市中，除了觅食以外几乎不会走出鬼市。”
“也就是说，”钟离那握着剑柄的指骨忽然响了一下，“你窝藏重犯。”
闫焕之急地一跺脚：“离爷您这话……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一个小食祸，哪敢和那些大妖作对？我这些年唯一做的，也就是把鬼市转型成了买卖情报的场所，至于那些老住客，我得罪不起啊！”
“你明知我查了六年火案，却从没跟我提过鬼市。”钟离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成心得罪我是吧。”
“我……这……”闫焕之的面色又白了几分，他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用求饶般的眼神看向白鹿和穆雨微，“白大人，穆大人，帮帮我……”
见闫焕之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失守了，白鹿转着笔的手忽然停了下来：“要我帮你，好说。”
说罢，白鹿伸出两个指头，笑着道：“两个字，交易。”
***
“进鬼市？！这……”听完白鹿的话，闫焕之的脸色由白转青，“阎罗鬼市是靠妖的魂魄来维持平衡的，况且还有那么多险恶的大妖，人进去，怕是有去无回啊……”
白鹿看了看笔记本：“闫老板，你刚刚说，人和妖的魂魄混杂在一起，就不会受到鬼市影响，对吧？”
“是……”
“那就好办了。”白鹿合上本子笑道，“我是渡妖，想必你也知道吧。”
“啊……嗯……”闫焕之唯诺道。
“我进去查案，没问题吧？”
“理论上讲是没问题……不过白大人，因为您和小离爷有交情，所以鬼市里认识您的妖可不少。”思忖了片刻，闫焕之起身走向了旁边的房间，“您稍等一下。”
闫焕之的办公室隔音效果极好，穆雨微拨开窗帘看向车水马龙的辰龙路，繁华的商业街中人流如织。盛安大厦是整个辰龙路最高的建筑物，位于其顶点的这间房间更是如一座孤岛般，在人与妖两界的交集处遗世独立，颇有一种中隐于市的意味。
不消半刻后，闫焕之提着一张赤色的面具从房间内走了出来，面具十分陈旧，上面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这是一张能够利用妖气改变外貌的面具，据说是大妖蜃楼天的三法相之一。”闫焕之把赤面具递给白鹿，“这东西是我在鬼市里捡到的，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弄丢了。”
白鹿接过面具，看着上面那嬉皮笑脸的鬼脸面相，略带嫌弃地问道：“三法相？”
“嗯……我记得是‘悲相’、‘无相’，还有这张‘喜相’。”穆雨微用手指碰了碰面具，“据《崇真妖录》记载，蜃楼天就是通过三张法相来假装神佛，进而骗取世人的香火。”
“哎呀，真是看不出来，原来穆大人对妖这么有研究。”闫焕之谄笑一声，“既然如此……您也应该知道这面具的价值了吧？”
“蜃楼天的妖力过于强悍，据记载，就连驱妖门都抓不住它。如果这面具真是蜃楼天的法相之一，那确实……”
“正是！正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闫焕之鼓完掌后，眼珠子一转，“反正这玩意儿放在我这也没用，不如……就交给各位大人保管吧？”
“哟，闫老板这么大方，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白鹿掂量了一下面具，将它戴在了脸上。
霎时，只见一股鲜红似血的妖气从面具之下喷涌而出，如同旋风般在白鹿周身游走，瞬间便将白鹿缠了进去。钟离一个箭步护在穆雨微身前，他提剑凝视着这股红色的妖风，隐约看见白鹿的身形发生了变化。
弹指一挥间，妖风突然一散而尽，穆雨微躲在钟离身后看去，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爆发出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穆雨微指着白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好！”
缠绕着的红纱、曼妙的腰身、色白如雪的长发，还有那柄玲珑剔透的红玉烟杆……站在钟离和穆雨微身前的哪里还是那个帅气的白鹿，分明就是妖艳动人的红尘十三！
“哎？”白鹿低头看了一眼这幻化出的玉体，脸颊上瞬间泛起红晕，“哇啊啊！这这这是！”
“白大人莫慌，您毕竟还没用过那面具，所以在变更外貌时，面具会在您的记忆主动选择合适的模仿对象。”说着，闫焕之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过，真没想到竟变成这么个大美人……”
见白鹿看得入了迷，钟离浅咳一声，唤了一句：“白鹿。”
“啊……”白鹿擦了擦鼻血，努力抬起视线，将烟杆攥得死死的，“嗯，我我没事。凡，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有了这面貌，闫某包您在鬼市里横行无阻。”说完，闫焕之搓了搓手，小心地瞟向钟离，“那……鬼市一事，能否请各位大人高抬贵手？”
见白鹿僵直地点了点头，钟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七星龙渊收入了鞘中。听到剑镡撞鞘的声音后，闫焕之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长舒一口气，正了正领带，然后随便走到了一扇房门前，握住门把手。
十盏鬼火飘旋至手边后，他抬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大人，”闫焕之压着腕子，恭敬道，“欢迎莅临阎罗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