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们把话筒交给前方记者。”
“主持人好，观众朋友们好。”记者穿着一件红色的防寒服站在寒风中，背后就是观光塔，“现在我身后就是观光塔，也就是今年烟花秀的主场。在今天十二点的时候，由烟火大师齐寅老师制作的‘千丝绣龙’就将在这片河畔燃放。”
示意摄像机拉近后，他接着说道：“远远地可以看到，齐寅老师直到现在都还在检查烟花的各个装置，为了在保障安全的同时给大家呈现一场精彩的烟花秀，各方人员都是不遗余力地在工作着。相信本次的‘千丝绣龙’烟花秀一定会给观众带来全新的烟花观赏体验。现场情况就是这样，主持人。”
“好的，在这里也提醒大家，入夜之后的气温低，节日气氛虽然火热，也不要忘记防寒保暖……”
丁文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仰面倒在了床上：“啊……好想去看……”
“今晚张姨她们要去打牌，管得不严，我们可以上楼顶去看。”郑小军建议道。
“咱们面前就是那座医院，哪儿看得到嘛。”
市三医院矗立在三犬福利院的西北方向，几乎把市中心的景象完全挡住，其中就包括观光塔。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上去试试。”郑小军说着就穿起了外套，“蚊子，去把小武的轮椅弄开。”
见郑小军一本正经，丁文倒也不含糊，麻利地把轮椅调整好，又搀扶起丁武，替他换上厚衣服。郑小军心里有一个念头，他总觉得自己和丁武的梦是有关联的，或许就是那个在梦里和他共享视野的“动物”询问了丁武的愿望，许下看烟花这个承诺的没准也是它。
既然如此，那“它”或许真的有办法实现那个诺言。
看着丁武坐在床上一脸开心的模样，郑小军鼻头一酸。小军是因为相依为命的父亲在工地去世，无依无靠才来到了福利院，虽然命途坎坷，但相比于丁武来说，他至少拥有过家庭和普通的生活。丁武的先天残疾让他即便身处福利院也十分自卑，小军从没见过他离开福利院，也很少看见他和其他孩子说话。
看着丁武那双发亮的眼睛，郑小军在心里向着那只陌生的动物祈求。
“拜托了。”
然而郑小军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远在观光塔下，白鹿一行人正在试图阻止年的未知计划。
观光塔下人潮攒动，虽然有警队在现场进行指挥疏导、防止踩踏，但依旧寸步难行。别提驱妖了，钟离他们连靠近千丝绣龙的法子都找不到。
“不好意思，让一让。”穆雨微听见身后传来了萧寒的声音，回头望去，直接她手中提着一个文件袋，四周有警员帮她开路。
“会长！”穆雨微一边扯住钟离，一边极力探出拥挤的人潮，“我们在这！”
“可算找到你们了，”萧寒如释重负，“快跟我走。”
白鹿从一旁挤了出来，喘了口气：“华大校报的记者证连警力都能调动？”
“这次的组委领导里刚好有校友，我卖了个人情给他。”萧寒看了眼手机，“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场了，快。”
一位警员和对讲机确认了几句，然后大声说道：“齐寅大师还在发射场地检查，我们直接带你们下去。”
“多谢！”
萧寒抓住穆雨微的手就往前走，一行人犹如逆水而游的鲤鱼，在警员的帮助下硬是在人流中破出了一条道路，一路下到了烟花发射场地。
齐寅正在对机器做最后的角度调试，见有人跨过了警戒线，心里一紧，大喊一句：“你们干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萧寒扔下文件袋，记者证散落了一地，“快去分头检查！”
“站住！”齐寅气得脸都白了，“给我抓住他们！”
警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帮谁。趁着这个空档，真理部的一行人飞快地进入了场地，只见一百多个罐子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两旁还放置着数不清的各类烟花，发射架全部都由电脑操控，一切都准备得万无一失。
“得罪了。”钟离宛如一阵黑色的风，还未等齐寅反应过来，便步入了黑罐阵列之中。
钟有狐放眼往河畔一望：“如果大年藏在这，我们不可能看不见。”
“可是这地方到处都是小年的妖气啊！”白鹿急了，“难不成在这些罐子里？！”
听见这话，钟离二话不说便要揭开罐上的红纸。齐寅慌了神，一个箭步拽住他：“快出来！马上就要点燃了！”
观光塔上的屏幕开始了倒计时，数字从十开始递减。
“还有十秒，‘千丝绣龙’就要燃放了！”记者站在直播车前，和现场的观众们开始了倒数。
“八！”
钟离本来执意要开罐，却瞥见穆雨微在罐阵里跌了一跤。他一咬牙，甩开齐寅，踩在罐子上飞身一跃，落地扶起穆雨微，拉着她就往回跑：“走！”
“六！”
二人在即将喷发的一百多个黑罐之前玩命奔跑，谁也不知道被小年动了手脚的这些烟花会不会直接爆炸。
“三！”
钟离使劲挥臂，一把将穆雨微搂抱在了身前，背对着罐阵，侧身往前一扑。
“二！”
“一！”
***
“新年快乐！！”
只听无数声巨响次第响起，一簇簇光弹宛如指向苍穹的箭雨，以迅雷之势接连弹射而出，在高空中绽放出绚丽夺目的烟花，令人眼花缭乱。
伴随着人们满溢着喜悦的呐喊声，秒针转过了最后的一格，时针指向了全新的一年。
“部长！雨微！”
钟有狐和白鹿一左一右俯身冲了过去，将他二人搀扶起来，向安全的区域跑去。
“嘭！嘭！嘭！”烟花还在不断弹射着，华美的光彩映亮了整片夜空，但中间的黑罐子始终没有燃放。
“怎……怎么回事？”萧寒愣在原地。
“你们这群蠢蛋！谁让你们进来的！”齐寅随手抄起一卷他用来验算的草稿纸，卷起来就朝萧寒的头上砸去。
萧寒也顾不上道歉和解释，忙问道：“为什么‘千丝绣龙’还没发射？”
“废话！最好的肯定要压轴才是！”齐寅得意地说，“你们就给我待在这老老实实看好吧。”
而在齐寅身旁不远处，钟离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上下打量着穆雨微：“没，没事吧？”
“没事……”任穆雨微有五毒之心，也依旧被吓得够呛，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稍稍缓过来之后，她替钟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看向黑罐们：“怎么办？”
“只，只有静观其变了，”白鹿紧张得妖气都外溢了，“我已经做好跳河的准备了。”
罐阵两侧的烟花还在不断燃放，斑斓的光彩在人们的眼眸里迸发，流光溢彩映在鹧鸪河上，倒影美得连摄影师们都险些忘记按快门。
“要来了。”齐寅的呼吸急促起来，“千丝绣龙……师父的绝笔，我一定能完成。”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千丝绣龙”点燃的一瞬间。
发射架上的黑罐们开始颤抖了起来。
“嘭！”第一枚黑罐上封着的红纸被挣脱，紧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
一只胖乎乎的小年随着烟花一起被喷射了出来！
“哈？”看见这一场景，白鹿差点厥过去。
齐寅“嗯？”了一声，眯着眼看了看图纸，又看了看烟花的轨迹，脸色霎时间白了：“偏，偏了？”
“偏了？”钟有狐愣了一下。再仔细看向那只喷出去的小年时，他忽然就明白了，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们看那小年在干嘛！”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只小年足踏烟火，用尾巴释放着妖力，在不断改变着烟花的轨迹。紧随其后，第二、第三个黑罐也喷射了出来，每一个罐子里都装着一只小年。
一百多只小年藏在罐中，为的就是彻底改变千丝绣龙的燃放轨迹。
望着逐渐跑偏的烟花，齐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完了完了，全完了……”
“别急，”萧寒站在一旁观望着，“再等等看。”
“唰！”的一声，第一枚发射的千丝绣龙在高空中炸开，小小的光球竟然绽出无数金色的光针，逐渐散成无数发光丝缕。在精密的控制下，每一枚千丝绣龙都准确地衔接在前一枚之后，万千光线如绣线般在夜空中勾勒出一条龙的形状。
宝炬争辉，玉河竞响，击浪轰雪，彻夜不停。
“好……好美……”金色的光晕在穆雨微的眼里揉成一片，宛如鹧鸪河上的粼粼波光。就连钟离都看得有些入迷。
小年们释放的妖力融入烟花之中，它们操纵着千丝绣龙不断变幻形态，让原本还有些死板的金龙变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齐寅抹了抹泪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金龙在鹧鸪河上空飞舞盘旋，完全偏离了原本的轨道，舞动着爪牙朝东方飞去。
“小军……丁武……”白鹿忽然明白了，“原来……小年们是想让那孩子看一场举世无双的烟花……”
远在三犬幼儿园的天台上，郑小军看见天空被烟花映得五彩缤纷，却始终不见有焰火露出。他不忍看丁武失望的表情，压低目光不再观望。
“走吧，小心着凉……”小军回身要去推丁武的轮椅，却被丁文一把按住了。
“大哥……你看……”丁文的声音有些颤抖。
小军朝丁文指着的方向抬眼看去，热泪顿时盈满了眼眶。那是一幅他从未听闻过的奇景，一条金丝织成的龙在云端游弋，映得夜空宛如朝阳，它朝小军他们盘绕飞来，连风雪都要为它让道。直到最后，金龙的身体一点点消散在夜空中，徒留下一阵袭人的暖风拂过三个孩子的面颊。
丁文忽然哭了出来，看向郑小军：“大哥！烟花！小武看见烟花了！”
郑小军被震撼得动弹不得，他看见丁武闭上眼，伸出了手掌。
那一瞬间，郑小军以为小武是在感受那最后的暖风，而在那一刻之后，也永远不会有旁人知道在天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是唯有能见妖之人，才能看见的一副绝景--
夜色之中，一只赤毛金鬃、四足踏火的大年威武地站在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孩童面前，任由那孩子抚摸自己的脸颊，将额头轻轻贴在了他的额前。
***
返回华大的路上，真理部的诸位都还在回味着这场绝伦的烟花秀，幸福感缠绕在每个人心间。
“惭愧啊……”白鹿瘫坐在座椅上，“年明明是想要帮小军他们，我还领着你们企图粉碎它的‘邪恶阴谋’。”
“没事，就当专程去看了一场烟花秀，挺好的。”萧寒一点不在意。
车窗外的雪花依旧飘零，阎罗鬼市依旧高悬在夜空。比起穆雨微初来时的模样，獐市似乎改变了许多，又似乎一切如初。
回想起进入真理部后的一点一滴，穆雨微由衷地感叹道：“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遇见让我感到温暖的人，直到进入真理部。”
“谢谢啦。”穆雨微幸福地笑了笑。
“一辈子长得很，预料不到的事太多了。”白鹿把双手枕在脑后，“就像我妈在生我的时候肯定预料不到我会找个玉婆做女朋友。”
钟有狐乐了：“这话要是让玉儿听见了，你就等死吧。”
“预料之外的事吗……”萧寒思索了一下，“我的话，大概就是没能预料到今天会这么堵车吧。以后还是得多在校外走走。”
“我还是不说了，怕坏了大家的兴致。”钟有狐笑眯起眼，搂住钟离的肩膀，“小离，说说你的。”
“我本以为自己会死。”
此话一出，整个车厢的气氛瞬间降至了冰点。
“不过，”钟离把话锋一转，温柔地笑了笑，“好在我遇见了各位。”
短暂的沉默过后，白鹿的一声偷笑率先打破了车内的寂静：“嘿嘿，部长，其实你心里想着的只有雨微吧？”
“就你聪明。”萧寒斜瞟向白鹿，“刚刚怎么不见你这么机灵？”
钟有狐故作无奈地摆了摆手：“因为聪明人忙着跳河去了。”
“你，你们！”
车里一阵哄笑。
“哎？话说回来……”穆雨微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钟离，“之前你跟红尘十三在真理部里定下的妖血誓，她说了什么啊？”
“那个么……”钟离的目光忽然温柔了起来，“一件即便她不说，我也会做到的事。”
说罢，他紧紧握住了穆雨微的手。
风雪拍打着车窗，寒意却不能侵入分毫。如织的车流中，萧寒轻打方向盘，黑车驶入了华大的校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久之后，真理部内的灯光亮了起来，它和獐市内的无数不眠的灯辉一样，组成了这座古城的绮丽夜景，也照亮了万妖画卷的一隅。
真理部的妖闻录里添了一个句号，首尾相衔，既是结束，也是开始。
冬去春来，万物仍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