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日记引领我用文字说话 > 第238章 记忆(十六)全文阅读

、姥姥慈爱难忘怀

在记忆中,我第一次见姥姥,是在印染社的家里。

那时,姥爷去世不久,而姥姥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舅舅竟然在一场大雨过后被淹死了。

姥姥悲痛欲绝,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她经常哭泣,视力都变模糊了;她的精神状态很差,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为了让姥姥改变生活环境,妈妈以帮忙照看孩子为由好不容易将她劝了过来。

然而姥姥依旧沉浸在悲哀中。长期悲伤造成她身体状况不佳,结果导致那场脑溢血事件突发。

多亏爸爸及时将她背送到医院。

经医护人员的抢救治疗,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出院后,姥姥的精神状态有了很大改变:在此之前,她只想自己的伤心事,根本没多少心思搭理我们。而从医院出来后,姥姥一下子变成了温柔、乐观、勤快的善良老人,非常愿意和我们交谈了。

她一遍遍笑盈盈地给我们姐儿仨讲那天的经历:她刚站到墙边,就觉手心发痒,便靠到墙上打算挠一挠。可是忽然什么都不知道了,身子软软地出溜到地上。

说到这里,姥姥的脸上焕放出光彩:多亏我大姑爷心细,让我大闺女到厕所看看。结果你妈吓得喊起来,你爸赶紧过来背上我就跑。大夫说:多亏来得快,要是晚一点儿就得留下后遗症呢。

这时我们明显感觉到:姥姥从里到外散发着欣慰感。

经过这件事,她完全相信了大姑爷和大闺女,也就是我的爸爸和妈妈能够照顾好她。她如重生一般,以全新的精神面貌来对待新生活了。

我们搬到西花园后,姥姥的每次到来都给我们带来快乐。

姥姥个子不高,还裹了一双小脚,但她的眼睛明又亮,皮肤白皙且细腻,是一个挺漂亮的老太太;她和蔼可亲:面对我们时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声音细且语调柔;她特爱干净:虽然衣裳不多,却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很利索。不论是翠蓝的大襟袄,还是雪白的汗衫,每天整洁干净,偶有脏色便立刻清洗,洗完还要用米汤浆一下,晾的八成干时再拿小脚底一样的火烙铁熨平。就连缠在她脚脖子处的裹腿布也是三天两头换洗;她非常勤快:每天不停地忙碌,不是缝补浆洗,就是纺线做鞋;她还特会做饭:粮食充足时,早餐经常是大米稀饭与烙饼。吃供应粮时粗粮细做,让全家人都挺开心。经济紧张、食物不足时大人总是让着孩子。

姥姥和爸、妈一起娇惯我妹妹。有少量好吃的就挂到屋中间的吊篮里,做饭也总是额外照顾一下。每次吃到专有的好东西,妹妹甜甜的小嘴就会说:“我有两个妈妈,一个年青的小妈妈,还有一个老妈妈。”每当听到这话,姥姥总是跟妈妈一起笑出声。

只有夏天热得什么都做不下去时,姥姥才会稍稍休息一阵儿。这时,她会坐到收音机跟前,调到音乐或戏剧频道,手握一把大蒲扇,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摇着、听着,有时还会轻轻跟着哼出调来。

姥姥的家乡盛产小枣和安梨。那枣核小肉厚、甜味十足;就是酸枣面也是酸里透甜的。而安梨则汁水饱满、酸爽透顶,我们经常用来煮水喝。

姥姥每次到来都是先掏这些好吃的,再掏自己的活计包。她总是随身带着一包做鞋的工具,有针、线和锥子,还有两副用报纸剪成的单、双鞋样。

我妈妈从小穿惯了我姥姥做的鞋,再也不肯穿别的。于是姥姥把做鞋当成了必要任务,只要有空闲,就在做鞋的过程之中。

姥姥最后一次从西花园走后,我们数了数壁柜里给我妈妈做好的新鞋,足足还有十五双,直到妈妈去世也没穿完。

有一次,妈妈总结般地感叹道:你姥姥这辈子做的鞋呀,数都数不过来。以前给八路军做,最快的时候一天一夜就做成一双;后来给家里人做,我们也不知穿坏了多少双!

如此说来,我那勤劳的姥姥,应该是将大部分空闲时间都用在做鞋上了。

姥姥做鞋的过程是挺复杂的。

第一步是用面板晾“隔被”:她把我们穿破的衣服剪成一块块布料,整齐的留下做补丁,零碎的则拼凑到面板上。抹一层浆糊、拼一层布料,几层过后就放到窗台上晒干,揭下来就是一张硬硬的“隔被”。做一双鞋得三到四张才够用。

第二步是在等待晒干的空隙里纺线:姥姥先把棉花做成一个个小饼,再用秸杆擀成空心长条。然后她坐到纺车前,右手穿过把手上的孔一圈圈旋转起来,左手则将棉条捻到纺针上,随着纺车转的速度往外抻线,线长之后稍稍倒一下,把线缠到纺针上。用不多久,一个锥形线团就诞生了。

第三步是把线穿到一根缝衣针里,把针别到炕席上,再把两根线搓成一股绳,以备纳鞋底用。

第四步是将鞋底样画在晾干的“隔被”上,再沿线剪下,四层或五层摞在一起,就成了鞋底的材料。夹鞋面用一层即可,棉鞋还需要在鞋面和隔被中间填加厚厚的棉花。鞋面的材料则随经济条件而定,从普通平布到斜纹,再到咔叽布以及平绒、大绒等等,姥姥都做过。

第五步是用白盘条将剪好的“隔被”样沿成边,待糨糊干透后分成左、右脚两摞,用锥子扎孔再穿针引线走上一圈,鞋底的雏型就出来了。鞋面只用白盘条粘好即可。

第六步是纳鞋底。基本上是每用锥子扎一次后,姥姥总要在头上蹭两下,以保证锥子尖的光滑度;每次穿完针后,那线也要在锥子把上缠两圈,再用力拽一下,以保证鞋底的结实度。

第七步是缝合。就是用针线将鞋底和鞋面纳到一起。虽然只是简单走一圈,但技术要求比较高,因为它密切关系到整体形状以及穿上后脚的舒适程度。

姥姥做鞋时情绪总是很愉快,态度非常祥和,就连我们在旁边观看也是一种享受。

除了娇惯妹妹多一点儿外,姥姥对我和姐姐也是很好的。她时常表扬姐姐能干,对我则多了一份疼爱之情。

在晚上临睡前,姥姥经常来到我跟前,欢喜地念叨:哪儿就长成这么大个人了!

她的语调婉转得特别好听。因为爸妈回来的次数很少,每次来与走的程序基本上都是抱抱、亲亲妹妹,夸夸或叮嘱姐姐、看看我而已。所以,即便爸妈在家,我也不会有姐姐的靠前,更不会有妹妹那样的亲昵动作。而姥姥的抚摸与疼爱,让我找到了小时候亲近保姆田大妈的感觉,于是在姥姥不忙的时候我会靠着她的肩膀聊天,在姥姥休息时我还躺在她的腿上任她抚摸我的头。

我和姥姥说话也就很随意了,而姥姥基本上是有问必答。

我问:我以前很小过吗?

姥姥印证了大妈的话:“你刚生出来那会儿啊,真是连小猫都算不上,只能算个大耗子。想不到现在长得这么高。”

姥姥看我的眼神充满慈爱与赞赏,让我欢欣不已,因此只要有时间就愿意追随她。

姥姥也喜欢让我给她当帮手,边干活边教我生活的本领。

我跟她学做鞋:从打“隔被”开始,为自己做了一双布鞋。但我始终没有学会纺线,到最后也不会缝合,都由姥姥代劳了。

我跟她学做饭:和面烙饼、擀面条、包饺子,但我至今也做不到掀开锅盖时饼面鼓成一个大气包。

我跟她学做针线活:可我总是没耐心一直把针角扎得那么细小又平整。

总之,姥姥掌握得那些生活技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到手的。

但姥姥并不对我做什么要求,凡我做不好的地方,她总是笑眯眯接过去,一、两下弄好再还给我。后来我才体会到,姥姥只是喜欢我在她身旁,只要能陪着她、看着她、跟她说话就行了。

姥姥那双小脚是最让我心疼的部位。在她四岁时就被大人强行缠足,用裹脚布和小尖鞋强行把脚挤按成锥形。天长日久之后,除了大脚趾以外的趾头都被踩扁,掰都直不过来了。而脚后跟因承载了全身的重量,被压得经常裂出道道口子。

几乎每天下午,姥姥都要用热水泡脚,再用锋利的剪刀修剪裂口处又厚又硬的死皮以及形同饼干样的脚趾甲。

对着那双变了形的小脚,想想姥姥从小到大受的痛苦还有如今走路时依旧的蹒跚,我特别痛恨裹脚行为。

但姥姥的看法与我不同。她看自己小脚时,总会露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幸福感。

姥姥告诉我:她的娘家比较富裕。她在年轻、漂亮时被八抬大轿抬到门当户对的婆家。轿帘掀开,率先伸出来的这双小脚,穿着鲜艳的小红靴子,正是标准的三寸金莲,马上引出一片喝彩,简直迷倒了所有在场的人。

这是姥姥最风光的时刻,每次提起来她都会骄傲地焕发光彩。仿佛有了那片喝彩声,什么裹脚的疼痛,走路时将趾骨踩在脚下的痛苦以及烫脚时的麻烦就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后来我从网上看到:裹小脚最大的用途是给自家男人把玩儿,因而拥有漂亮的小脚才更让人羡慕。

如此说来,姥姥那双标致的小脚一定给自己以及娘家人带来了好的口碑,也因此在婆家有了稳固地位了吧?

唉,从那时走过来的女人真是可怜哪!

好在姥姥有美好的回忆做支撑,从未对小脚有过抱怨。

我下乡后,回家的次数少了,而姥姥对我的牵挂多了。

我们生产队效益很好,每个工值一元二角,每次分红的钱我都是一把攥紧回家交给妈妈;每年我还能分到六百多斤新粮,让我家有了丰富的存粮。

姥姥说我给家里赚来这么多,自己却吃不了多少,挺委屈的,于是有了好吃的便给我留着。

每次得到姥姥悄悄塞给我的“体惜”,都会让我感动不已。

一次逛百货公司,看到一种顶针特别漂亮,于是我给自己花了一角钱。拿给姥姥看时,她特别喜欢,说样子很像金的,希望我送给她,说要做个纪念。

我当时很不理解:姥姥不是经常来吗,为什么要做纪念呢?然而姥姥从来没向我要过什么,能送她喜欢的东西我当然也很高兴了。

夏天收麦子时,我经历了最累的阶段:白天收割一天,晚上还要抓紧时间打出麦粒。夜战结束后,我强挺困意步行十里地,回家倒头便睡。

一整天过去,天快黑了我才醒来,见姥姥正急得乱转。她连声唠叨:哎呀,可吓死我了!我说这孩子是怎么了,咋不吃不喝一个劲儿睡呢,是不是病了呀?想叫你吧还不敢,不叫吧真怕你哪儿不舒服了。

姥姥的焦急逗得我哈哈大笑:没事儿,就是太困了,再接着睡一宿就好了。

果然第二天,我又精神十足地回生产队了。

走在路上,想想家里有人那么惦记我,心情特别舒畅。

然而,自那以后,姥姥真是很少再来了。

我家搬到北面,姥姥只来过一次,精神还好,只是已经干不动活儿了。

后来,姥姥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换作妈妈每年去看她了。

有一天,妈妈忽然接到姨的电话,说姥姥恐怕不行了。

妈妈匆忙赶过去。

姥姥临终前,将祖传的玉镯子亲手交给妈妈。

办完后事,妈妈还是将它转交给了姨。

对此,我们都能理解:毕竟姥姥的晚年还是姨家照顾得多呀。

在我们与爸妈聚少离多的困难时期,姥姥起了很好的支撑作用,让我们姐妹有了安稳的家,也给爸妈解了后顾之忧。

我真希望姥姥能长期住下来,可那时对户口管理和入户调查都特别严格,姥姥每次来都得报临时户口,并且住的时间也有限制,所以我们不得不一次次送姥姥走,再一天天盼望她下一次到来。

姥姥是继保姆田大妈后又一个让我依恋的人。可惜后来由于工作、学习以及家庭诸事缠身,我没能去看望她老人家,不免心有遗憾。幸亏给姥姥留了一枚黄亮亮的顶针做纪念,让我多少得些安慰。

在我当了妈妈、后来又当了姥姥后,稍有被孩子磨得腻歪之时,便会想起我姥姥那慈祥的笑容、温和的态度以及无比的耐心,想想再累人的孩子也只是依靠大人一个特定的阶段,所以在这个阶段里我必须付出最大努力,将所有能够给予的爱心及正能量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们。于是我的情绪立即舒缓,又投入到浓郁的爱孩子当中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