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萧莫晨看着偌大的城主府，门前两座石雕早已覆满白雪，不见全样。
府上的青砖绿瓦，也不见得一丝原本的颜色。
这场雪竟不知还要下上多久。
两人心中无限感概，南方的世界一片温国，而北方却早已是冰天雪地。
其实两人已来北境有些时候，早该适应这样的气节，不该有所感慨的，只不过今日的雪，下得格外大了许多。
而比他们两还要无限慨然的人，是殷流瑜。
殷流瑜伫在门口，久久地望着这一场大雪，不肯移开目光。
南来的人没有见过雪，自然要惊艳许多。
纵然是觉得寒冷无比，也都想要多享受一会大雪的美景。
莫晨莫萧下了马，朝城主府走入，就看到殷流瑜如痴如醉地盯着门前的雪落枝头，整树霜白，满林簌簌。
“这位是南来的殷姑娘？”莫萧的话语里带着质问。
殷流瑜回过神来，看到是莫晨莫萧，福了福身：“莫晨侍卫，莫……”
莫萧含笑道：“在下莫萧！”
殷流瑜叫道：“莫萧侍卫。”
莫萧点了点头，“姑娘还未回答我的话。”
殷流瑜规规矩矩地道：“嗯，奴婢殷流瑜，是王的贴身侍女。”
“嗯。”莫萧满意地又笑，“姑娘很喜欢雪？”
“嗯，奴婢一直生活在南方，从未看到过雪，所以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殷流瑜捻着裙摆又行了一礼，她从前生活在殷家。
殷家不算小，可是比起北境，比起天域帝君来，就小很多了。
初来北境她心下忐忑，尤其怕自己礼数不周，惹人笑话，也让人笑话了自家姑娘。
便将礼数用到极致。
“哪有的事。”莫萧觉得这姑娘委实太乖巧了些。
莫晨已然道：“殷姑娘还未见过刑家主吧？”
殷流瑜才想起此事，不过倒也不急，她转而问莫晨，“莫晨侍卫的伤势如何了？”眸中突然多了一丝情绪。
莫晨笑道：“已经大好，多谢姑娘关心。”
“那就好。”
莫萧没有错过殷流瑜眸中那一丝情绪，只觉得两人之间可能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余光揶揄地扫了莫晨一眼。尔后他一拍莫晨的肩膀，道一句“我有事先走一步”，便大步离开了。
独留下殷流瑜和莫晨站在门口，吹风沐雪。
时辰不早，暮色将至。
莫晨轻声地问：“姑娘要等王回来？”
“啊欠！”殷流瑜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莫晨又道：“北境天气极冷，姑娘还是先到城主府内等候王吧。”
殷流瑜是觉得有些冷了，便点了点头。
“请！”莫晨本着好意为她领路，殷流瑜也没有客气，跟了上去。
莫萧此时已经进入后院，他走得很急，想去屋子里烤烤火取取暖，驱一驱身上的寒冷。在一个拐弯的时候，他猝不及防地给一人撞在一起。
“刑泽！”莫萧看向那人，惊讶地叫了起来，“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要去作甚？”
刑泽道：“王可是到了北燕城了？”
莫萧道：“嗯，不过王此时正和帝君在一起。”
“那与她而行的两个女子呢？”
“你问殷流瑜？她此时正跟莫晨在一起，至于你说的另外一个，跟着大部队去营地休息了。”
莫萧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刑泽已经匆匆忙忙地朝前院走去了。
莫萧眸光不由闪了闪。
她来了，终于来了。刑泽心头大喜，快步走到前院，可骤然间他脚步一顿，傻住了。
只见不远处，殷流瑜身上披着莫晨的大氅，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靠得很近，虽然都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但是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刑泽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有股气息突然蔓延过来，殷流瑜抬眸看去，美眸里闪过一抹雪亮，她定定地看去，又猛地惊觉什么。
她迅速将身上的大氅脱下，还到莫晨手中，轻声道出“谢谢”二字。
莫晨自然早已察觉刑泽的存在，他的功力比殷流瑜高上太多，接过大氅，他也不纠结，转身离去。
院中两人，四目相对，气氛莫名的诡谲。
殷流瑜愁思百转，最终是觉得刑泽自己乱生醋意了些，便抬脚往莫晨离开的那个方向走。
“你要去哪儿？”
都看见他了，不嘘寒问暖也就罢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刑泽心中难受得紧。
他迅速追了上去，从后面直接抓着她的手臂，强迫她转过身来。
然而他毕竟不是御凤，而殷流瑜也不是贺兰慕。
这么做，只引起殷流瑜的不喜。
殷流瑜飞快地躲开手，低头看着脚下，轻声地道：“与你无关。”
刑泽大怒，可看见她在地上清美安静的身影，这怒火又发作不出来，他缓缓地道：“怎么与我无关，你是我的女人。”
殷流瑜呸他一声：“你乱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女人了。”
刑泽笑道：“我已向帝君请旨，让你嫁给我了。”
“什么？”殷流瑜震惊地抬眸。
她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眸映入刑泽的眼中，刑泽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朝她走近。
他轻轻地抓起她的双手，只觉得一阵冰凉，赶紧将自己的大氅脱了给她穿上，又握紧她的手到唇边，吹出热气替她暖暖。
殷流瑜还未这么被男人握过手，下意识地缩回，却被刑泽握得更紧，她着急地道：“你没有骗我？”
刑泽笑道：“你见我何时骗过你？”
殷流瑜心下便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并没有做好要嫁给他的准备。
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她沉默了许久。
见她不说话，刑泽有些被吓到了，他认真地说：“瑜儿，难道你喜欢莫晨侍卫？”
殷流瑜一直以来从未想过自己在某一天会嫁人，后来跟随贺兰慕之后也没有这么打算。
听到刑泽这么问，脑海里竟滋生出这个念头，她残忍地点头。
刑泽一颗心瞬间变得破碎，他踉跄着往后一步，几乎跌倒。
殷流瑜下意识地伸手，可动作只在刹那之间她就收了回来。
不，不能去扶他。
北燕城的雪，忽然越下越大了。
两个人久久对视，渐渐地，一个人的眼神越来越坚决，而一个人的眼神却越来越黯淡。
刑泽气血翻涌到喉头，咬牙生生地吞回到肚子里，他眼前一阵阵眩晕，语调不成句地说：“我曾经以为，你对我冷淡，不过是因为你不想离开王。也以为，我每每给你写信，都会得到你的回应，你该是喜欢我的。却不想，你喜欢的是莫晨侍卫！”
殷流瑜心中已然起伏不定，可语气格外平静，“我的确不想离开王，与你通信，是为了得到帝君的暗卫传不回的消息，这一点你却是误会了。”
刑泽不由捂着胸口，苦笑连连，“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殷姑娘，从前的日子打扰了。”
殷流瑜心疼难忍，握紧了手指，“刑泽……”
“你是贺兰慕的侍女？”不远处冷厉的声音传来，殷流瑜和刑泽同时回眸，看到了换了一袭黑色劲装迎面走来的魏芊月。
殷流瑜在入城之时已经见过魏芊月，此时再见，十分惊讶，她福了福身：“郡主安……”
“好”字没有从嘴里说出来，一记响亮的巴掌猛地落到她的脸上。
殷流瑜震惊，不可思议地瞪着魏芊月：“郡主这是何意？”
魏芊月冷笑：“帝君许诺你的婚事，你敢悔婚？”
“我没有。”殷流瑜大叫起来。
“没有那你为什么说自己喜欢莫晨侍卫？帝君的侍卫岂容你一个小小的侍女觊觎？”魏芊月面若冷霜，一字一句，充满杀意。
“我！”殷流瑜无可辩驳。
“我？”魏芊月眸色一冷，眯了眯眼，“王没有教过你规矩吗？在本郡主面前也敢自称‘我’，跪下！”
在天域大陆，尊卑分明，等级制度很是分明。
殷流瑜的确被魏芊月抓到了把柄，无可辩驳，她只能屈膝。
“慢着。”刑泽的声音传来，她朝他看去。
刑泽看向她，又看向魏芊月，说道：“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郡主这是故意找茬儿！”
魏芊月倏地看向刑泽，身上的寒气迅速散开，“刑泽家主，本郡主这可是在帮你。”
刑泽道：“感情的事毋须第三人插手，郡主如果是想以‘以下犯上’的罪名惩罚流瑜，那也不该，流瑜是王的人，自有王惩罚。”
刑泽立刻将殷流瑜拉了起来，护到身后。
魏芊月柳眉倒竖，一丝戾色从眼底闪现，“呵！本郡主是帝君亲赐，身份高贵，又有军功傍身，难道还没有权利责罚一个小小的婢女吗？给本郡主跪下。”
她手一动，软鞭在手，狠狠地甩向殷流瑜。
殷流瑜被刑泽护在身后，那软鞭便是要打在刑泽和殷流瑜的身上。
刑泽闭了眼，将脊背挺得笔直。
他当然不能对一国郡主出手。
说得好听，他现在是帝君的人。
但是事实上，他却没有实在的身份。
是比不过魏芊月的。
他只能受着。
眼见着那鞭子就要落下来，可是忽然一道身影跳了出来，半空截住了魏芊月的软鞭。
她再用力一扯一甩，竟是将软鞭从魏芊月手中收走，并且还反打在了魏芊月的身上。
魏芊月只觉得火辣辣的痛，她冷冷扫向眼前的女子，怒火滔滔，无可忍受。
从她口中咬牙切齿蹦出几个字来：“你是谁？”
萧燕灵勾勾嘴角，明艳冷淡地笑：“我也是王的人。”
到今时今日，无论是萧燕灵还是萧燕飞，都必须承认。
她得罪了巫徵，只能依靠贺兰慕的庇护才能活着。
所以，最好是跟贺兰慕站在同一条船上。
魏芊月冷眸微动，“那你也是一个贱婢，你竟然……”
话未说完，那软鞭一动，竟然打在了她的嘴上。
她的嘴角登时乌青红紫，流了鲜血。
魏芊月气得握紧手，咬牙切齿：“贱婢！”
啪嗒。
又是一鞭。
嘴唇红肿起来，几乎不能张开。
魏芊月只觉得怒不可遏，凶恶地叫道：“来人。”
刑泽赶紧道：“这里不是魏军的驻扎地，郡主要发号时令选错地方了吧！”
魏芊月只恨自己没带属下在身旁，否则她定要将这几人千刀万剐。
萧燕灵狠狠地甩掉长鞭，笑意阴冷，“还不滚？等着帝君回来，看着你这大嘴巴的丑陋样子？”
殷流瑜被逗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魏芊月握紧拳头，心中暗道“此仇定会让你们十倍百倍地还回来”，转身离开了城主府。
雪满枝头，簌簌而落。
地上没过多久就多了一双乱七八糟的脚印。
目睹魏芊月远去，几人的思绪回到眼前。
殷流瑜没有想到萧燕飞会救自己，从前对她的厌恶感竟减少一些，她还担心地道：“你得罪了魏芊月……”
萧燕飞冷冷打断她道：“我何时怕过别人？”
你不怕巫徵？殷流瑜心中如此道，看在她救了自己的份上，她将话放回了肚子里。
萧燕飞又问：“王何时回来？”
殷流瑜道：“不清楚。”
萧燕飞蹙起了柳眉，“那卫翎羽现在在哪儿？”
殷流瑜道：“他不是跟大部队一起安营扎寨了吗？”
萧燕飞警惕道：“没，没有，自入城后我就没有看到他了。”
“我在这儿！”卫翎羽不知从何处走来，匆匆忙忙地应声。
萧燕飞看着他一身落雪，脸色苍白，暗暗地握紧了手。
卫翎羽觉得这姑娘一路上看自己都没好脸色，不由得说：“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姑娘对我有敌意？”
殷流瑜脸色一变，偷偷对卫翎羽使了使眼色：呵，大哥，人家怀疑你就是巫徵的人啊，这话你也敢当面对她说。
萧燕飞握紧了拳头，脸色果真变化，但是却没有直接出手，她只是道：“总有一天我会撕开你的伪装面目。”
殷流瑜暗暗地道：你的伪装面目，又等谁来撕开呢？
天地冰寒，四人的房间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分道离去。
屋子里早已生了火炉，大门从外面推开，寒气一下子扑入，令火苗跳跃闪烁，响起细微的风声。wavv
屋中一人，登时喜笑颜开，捧上早就沏好的热茶。
“姑娘，先喝点喝的暖暖身。”
贺兰慕顺手将大氅脱下，递给殷流瑜，接过茶杯，小酌一口，她道：“刚才入府碰巧看到了刑泽，看到他脸色不太好，你见过他了？”
殷流瑜将大氅放在火炉旁边的榻上，缓缓铺开，眉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嗯”了一声。
贺兰慕察觉到她情绪不对，问道：“怎么回事？”
殷流瑜如实相告。
听得贺兰慕眸中掀起一层一层的骇浪，她不由道：“为什么要说喜欢莫晨？明明你就不喜欢莫晨。”
殷流瑜咬了咬牙，不知如何回答。
正当这时，外面传来卫翎羽的声音解放了殷流瑜，听得他道：“贺兰姑娘可回来了？”
殷流瑜赶紧道：“嗯。”
她打开门，只见卫翎羽手中端着一口砂锅，里面热气腾腾，香气缥缈。
她迅速退开，让他走了进来。
卫翎羽便端着砂锅走近，清秀的脸上透着笑容，“还未感激姑娘救命之恩，所以特意为姑娘煮了一锅羊肉米粉。”
贺兰慕看着他走近自己，缓缓将砂锅放下，眉眼间一丝疑色若隐若现，“方才听萧燕飞说你消失了，正要派人寻找。”
卫翎羽笑得腼腆，“没有的事，不过是出恭出得时间太长了一些罢了。”
贺兰慕点点头，执起筷子，吃了起来。
入口之时，味道浓郁，肉汁美味，她笑说道：“君子远庖厨，没想到公子的厨艺这么好。”
卫翎羽满足地道：“自小跟母亲学的，若是姑娘爱吃，翎羽愿天天顿顿都为姑娘准备膳食。”
贺兰慕看向她，也笑得满足，“嗯，不过希望公子每样能多准备一份。”
卫翎羽讶然：“为何？”
贺兰慕道：“这味道帝君也会喜欢。”
卫翎羽的笑意差点崩溃，清俊的面上表皮微微一动，拱了拱手：“谨遵姑娘吩咐。”
所以很快，另外一份羊肉米粉送到了御凤的客房，还是卫翎羽亲自送来的。
门被敲响，莫晨缓缓打开，看到是一位清秀的公子，微微惊讶。
卫翎羽道：“莫晨侍卫，草民奉王之令特意为帝君煮了一碗羊肉米粉，还请帝君品尝。”
莫晨看向御凤，御凤点了点头。
不过卫翎羽走近御凤之时，御凤的气息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莫晨淡淡地问：“似乎公子并不是王之人？”
卫翎羽深深看一眼莫晨，笑说道：“不是，草民乃一介书生，只因在路上中了蛇毒，无法行走，被王救下才随队伍来的北境。平生有幸竟能得见帝君一面，草民死而足矣。”
“嗯。下去吧！”等到卫翎羽话一说完，莫晨毫不客气地说道。
“晨，你觉得他如何？”等到卫翎羽一走，御凤对莫晨问道。
莫晨说道：“气息沉稳内敛，似乎是个高手。”
“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