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些看起来比较正式的话，待到后面一句“替我照顾好老婆”说出来之后，就显得有些古怪了。对于这样的话，现场很多人都不知道怎么来回答。不过许宣说出这话，大抵也是为了活跃气氛。
他新婚并不久，按照以后的观点，眼下还在蜜月期，夫妻之间相处的也算是和谐。此时离开，按理是说不过去的。但是毕竟是以前决定下来的事情，况且他也是对这事情有过考虑，特地多停留了一段时间。
有些事情，自然是越快越好，他也是为了以后做考虑——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在眼下这个时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是按照以后的观点来理解所谓的“安稳”，所以要做的事情很多。
最近发生的事情，已经将他的危机感推到了顶峰，特别是知道背后还有那个叫张让的人的影子，那么他再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个年代的人们讲究“好男儿志在四方”，其实就算这时候离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女子这里，支持自己的夫婿去做一些事业，横竖也是应该的。虽然还是有不舍，但是许安绮等人在这事情上并没有什么意见。
许宣也是因为前世观念的制约，在这事情上扭扭捏捏，反倒没有许安绮等人看得开。这时候说点俏皮话，也是想借此消解几分内心的歉疚。
众人“呵呵呵”地笑了一阵，随后这事便被放了过去。今日来送行的人有很多，熟悉的、陌生的，主要是商贾。这些人是看重了许宣的潜力，这时候许宣要走出去了，他们过来送行，也算是压上一些情分，算作是不涉及多少利益的投资。
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发迹，毕竟他的后台可是大的惊人的。有着当今天子做后盾，他一介布衣，甚至连知县大人都不用怕。
许安绮也在送别的人群里，许宣这一次娶了三房，已经勉强有了后宫的资本。不过因为几个女子或是知书达理，或是善解人意，倒也避免了宅斗之类的事情。许宣先前的一句话，在人前毫不避讳地说出来，让她连同许安锦、柳儿二人闹了一个大红脸。
方元夫、程子善也在人群之中，对于许宣此次离开的目的，他二人多少清楚一些。这一次许宣算是主动出击，准备彻底消弭掉一些可能有的麻烦。但是这样的主动出击，到底会有怎样的效果，能不能获得成功，二人眼下其实也都没有什么底气。于家在杭州经营多年，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先前又是有了过节的，许宣一头撞进去，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是一件很难讲的事情。
程子善眼下作为程家重点培养的第三代人才，无法抽身离开。而方元夫相对来说要自由一点，但是因为先前同沈家小姐婚事的问题，家中对他有不满，他在一些事情上也不愿同家里闹得太僵，因此暂时来说，他也是无法陪许宣同去杭州的。
“汉文，此行或许凶险……但是你行事素来心中有数，倒也不用我们多说什么。到了杭州那边一切小心，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依仗……刘余帆刘公子所在杭州刘氏也是大族，并不比于家差多少。先前他为你的事情出手，也算是自己人……总之，不需要单打独斗，该联合的时候，还是应该联合的……我们等你的消息，过得一阵，等家里的关系不那么僵了，去杭州找你，到时候我们一起……”
方元夫这般说着，语气中大抵是关切和鼓励。一旁的程子善也点头附和着：“程家也有生意在那边，到时候汉文若是用得上的，尽管吩咐。”
对于二人的这份心意，许宣还是领的，此时点头笑道：“这些事情我心中有数，对于怎么去操作，也是有了安排的……前些日子也送了信去京里，如果顺利的话，我可以得到新的依仗。”
杭州之行，一方面是为了解决问题，另外一方面也是想打开局面。如果一辈子待在岩镇，他能获得的提升是有限的，因此需要一个新的广阔空间来施展他心中的一些想法。在离开之前，他也做了一些准备。眼下三艘装得满满的货船，便是他的一些资源。至于其他的，人脉上的支持他也有过考虑。刘余帆固然是能够联络的对象，但是此时刘家本身的局面也复杂，刘余帆所面临的局面也有些尴尬，因此，他在另外一些方面做了突破。
有了刘守义的这一层关系，他若是想将一些想法传达上去，其实还是比较方便的。先前他就冲那边抛出了一些东西，随后也引起了一些关注，张居正甚至以私人的身份来过信。但这些显然还有些不够，眼下张居正正准备大张旗鼓地进行改革，身边能用的人不会少，即便是许宣也不过是被归入到了人才的行列，但是人才这种东西，那边是不缺的，因此所给与的重视其实也有限。
在决定离开徽州府之前，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将心中的一些想法做了系统的归纳。眼下张居正的改革，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从经济层面着眼。对于经济改革，在他的那个时代，其实很多人都不陌生。而他本身也是走在前面的，亲身经历过一些事情。
历史上张居正的改革有过一定的成效，但是总体来说，最终的结果并不怎么好，甚至后世还有人将明朝的灭亡同他的改革联系在一起。归根到底便是这样的改革很大程度上是个人想法占了大多数，事先也并没有系统并且行之有效的纲领。摸着石头过河，失败或者挫折都是难免的。
许宣的意义也就在这里，对于张居正改革中的很多问题，能够事先洞见，有了后世的一些经验借鉴，他能够搞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不过因为时代差异，这套办法能不能同眼下匹配，其实也很难说。但是他毕竟是在更高的层面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张居然不是普通人，肯定也能看到背后的一些东西。
他所求的也不多，至少对方能够在他这边压上一些心思，那么在同于家可能有的碰撞之中，有些事情也就方便了很多。
当然，这事情暂时还没有谱，他也不好说得太细。简单地提了一句，随后许安绮几人走过来。人群稍稍退开一些，这是夫妻之间的话别场面，有些话到也不好去听。
“汉文，胡叔以前是经营杭州的。这次你过去那边，便是许家话事人的身份……虽说许家是墨商，但是也积累了一些人脉，总归是能帮上些忙的……”女子说到这里，认真地看了许宣一眼，随后推开半步，盈盈地敛衽一礼：“万事保重，妾身说不得也会过去那边的。”
许宣笑了笑，随后靠近半步，在她的耳边说了句话。那边女子的脸颊瞬间变得有些羞红，想也不想，伸出手在许宣的腰间狠狠地拧了一把。这算是近些日子以来，夫妻二人之间培养出的小动作，但是随后才意识到眼下的环境，这样私人性的举动恐怕会让很多人注意到。她目光惊慌地朝四周看了看，不过此时众人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这边，或者说，即便也注意到二人之间的打闹，也完全当做看不到。
“我不过是想要个儿子、女儿，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许宣在那边龇牙咧嘴一阵。
“你还说……”女子的脸颊红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怎么没个正形？”
“好了、好了……”许宣在那边笑了一阵，随后摆摆手：“说正事……严知礼那边我这几日去找过他，有过一些谈判，暂时来说对方或许不会有太大的动作……但此事也说不好，总之你们万事小心。如果事情顺利，等过一阵，就不用再怕他了。”
随后关于一些事项进行了一些嘱咐，过得片刻，才想起了什么：“今日念卿不曾过来？”
黄于升也算是许宣的知交好友，但是今日送别的人群中却并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原本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此时许宣问出来，众人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或许是有事吧。”许宣找不到原因，但也没有想太多，点点头：“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倒也不急一时。”他说完之后，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已经清晨已经过去，仲夏的阳光，带着几分燥热，确实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那么，后会有期了，诸位……”
码头上传来一阵骚动，道别的声音、祝福的声音混合成一片。许安绮等人眼眶红红的，被他强行抱了一下。
船夫的吆喝声里，船慢慢地开动了。在徽州府的这片土地上，无数仁人志士们都曾经有过这样的扬帆起航。或者是商贾外出经商，或者是学子赴异地求学……但是这样的离别，都是同梦想、同希望联系在一起的。扬帆起航，满载而归。这样的远行，带回来巨大的财富，塑造了各行各业的人才，也孕育了这片土地，几百年风流华彩。
……
船在水面上渐行渐远，许宣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夏日光景中精致的城市轮廓。码头上还没有散去的人群，他心中颇有些感慨。随后也不管那边能不能听到，鼓足了气力喊道：“回去吧，回去吧……老子去祸害外面的世界，混出个样子回来。”
前世他到过很多地方，那个时代交通便利，以他的条件而言，只要想去的地方，都是可以去的。甚至还去作为旅游爱好者，攀登过世界高峰，甚至去过南极，这在眼下人们的观念里大抵无法想象。
不过如今的许宣，他确实是第一次离开这片土地，去到外面的天地。前路未知，或许是荆棘满布，或许也会是大道康庄……这些都难说的紧，但毕竟是要出去的。
很多的事情，遇到的时候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不必太过着急，他这么年轻，其实一切也只是刚刚开始呢。
待到城市消失在视野里，他才回到船舱之中。许家跟随在身边帮助打理的下人们替他泡好了茶。这样过了不多时，外面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汉文，汉文呐……等等我。”
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起先以为是听错了，待随后意识过来，他重新回到甲板之上。水面上并不远的后方，一艘船很快地接近过来——喊声正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许宣见清来人，微微愣了愣，随后倒是不由地笑了起来：“念卿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来人是先前没有露面的黄于升，此时正在甲板上，手中摇着折扇，颇有几分羽扇纶巾……哦，折扇纶巾的味道。
“我准备同你一道去杭州啊。”
那边很快赶了上来，许宣吩咐船夫稍稍放慢速度，两船接近的时候，黄于升猛地一跳，也上了许宣的船。
难怪先前他不曾出现在送别的人群里，许宣还有些疑惑，这时便也知道对方原来根本就没有存分别的心思。
“汉文，你去杭州，肯定有很多热闹的事情。古人不是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么？我同你一道去见见世面……”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不过许宣的面色却有些怪异，撇了撇嘴，似乎是不太相信的：“话是没有错，但是你有可能读万卷书么？而且杭州距离徽州府能有万里？”
“咳，意思到了便可以了，汉文你不要太过认真。”
“好吧，那么你到底去做什么？”
黄于升闻言，脖子一横，还是说出了理由：“先前同沈家定了亲，你都已经成亲了，前几日我爹也提起这事……准备择个良辰吉日将那沈家小姐娶过门。这种事情，怎么好太过随意？”
沈家小姐有着同性恋倾向，不过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毕竟眼下春闺少女，能接触到的男子不多，在性取向上有些不正常，这个也可以理解。但是在黄于升这里，接受起来似乎还有些困难。
许宣看了看黄家的船，此时载满了东西。看来黄于升瞒着众人准备这些，也已经有些时日了。恐怕在许宣准备离开徽州府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动了这方面的心思。眼下劝是劝不回去了，何况对方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好去干涉。到了杭州那边，多一个熟人，黄家的人脉也能用得到，也不是一件坏事。
“这么说，你也是逃婚出来的？”
“什么逃婚？我被男儿岂能如此懦弱？”对于这一点，黄于升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我作为男子，应该出去闯一闯，到时候也理直气壮一点。”他说着，目光有些忐忑地望着许宣。虽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但是一直以来都是养尊处优，对于出去闯世界，他是没有多少底气的。
“既然这样，到了杭州之后，给家里去一封信吧……”
“书信已经留下来。”
“好吧，那就要快一点了，若是家里面追上来了，那就比较麻烦……”
……
而此时此刻，黄府之中，黄德元正拿着手中的一页纸张，暴跳如雷。
“竖子！立刻差人去追，若是追回来，看老夫不打断他的狗腿……”黄德元气得连喝了好几盏茶，怒气还是有些难以平复。在他身边，黄于升的曾氏瞥了他一眼，口中淡淡地说道：“好个打断狗腿，那可是你儿子的腿……他是狗腿，你是什么？妾身又成了什么？”
那边黄德元闻言，微微愣了愣。虽说眼下是黄家三房的顶梁柱，并且执掌黄家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但是私底下黄德元却是一个惧内的人。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他本人爱面子，自然也不会在外面说。
此时黄夫人的一句话说出来，他讪讪地笑道：“夫人莫要生气，为夫是一时失语……口误，哈哈，纯属口误……”这般说完之后，见到黄夫人的脸色稍霁，他才又皱了皱眉头，低声骂了一句：“这个竖子……”
那边黄夫人看了自家夫君一眼，对于儿子地不告而别，她心中其实也是颇为担忧的。但是此时想了想，还是说出了下面的一番话。
“升儿自去年许宣相识之后，倒是越来越懂事了……这事不知道老爷觉察到了没有？”
“有么？”
这样的问答之后，黄夫人冷哼一声：“你只知道做你的生意，连儿子的变化都不曾放在眼里。我问你，升儿如今是不是不再去**胡闹了？是不是开始认真读书了？真是对于家里的生意，也开始上心了。你就知道做你的生意……今年院试，案首是你儿子，你莫非忘记了？”
“呃……似乎确实如此。”妻子发怒，黄德元的气势立刻软了下去：“我这不是被气的嘛。夫人息怒。”
“哼。”黄夫人斜了黄德元一眼，随后想了想，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依妾身看，此次不如放升儿出去见见世面……杭州那边，黄家也是有人在的，照拂一番，出不了问题。”
……
日光之下，几艘大船破浪前行，船头的两个年轻人，微笑着看着过往的景色，精神昂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