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女拉开门栓，轻轻打开后门，冲着夜色宁静的大街学着布谷鸟叫了几声。不一会儿，几声同样的布谷鸟声便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听到那声音后，郁莺仪与梵女相视一笑，拿过梵女手中的灯笼便向着门外奔了出去：“苏觉哥哥！”还未走近，郁莺仪便难掩欢喜地对着街上那位穿了一袭浅黎色长袍，面如冠玉的男子喊了声。
被唤作“苏觉”的男子微微一笑，提起长长的前襟上前几步：“慢点走，着什么急啊？！不过是这几步路，你仔细再摔到了。”
“那我要是摔到了，你会不会心疼？！”郁莺仪走到苏觉面前，拉住苏觉伸过来的一双骨骼分明的手，嫣然一笑，像个孩子一般撒娇道。
苏觉将郁莺仪拉到自己身边，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向人撒娇呢？”
“苏先生。”梵女规规矩矩地向苏觉福了福身。
“梵女姑娘。”苏觉躬身向梵女回了个礼，“这么晚了还要烦劳梵女姑娘陪莺莺一同出来，苏某实在是心中有愧。”
“苏先生言重了，我家小姐对小女有救命之恩，本是结草衔环都难以为报的，这点小事又何足挂怀？”梵女低头回答，“先生与小姐在此说话，梵女就不打扰了。梵女告退，先去别处等候小姐查看情况。”说着向苏觉行了一个礼，转身走进了朱门深深的庭院之中。
苏觉望着梵女逐渐消失在楼宇之间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这梵女虽从来都是唯唯诺诺，规规矩矩。可我总是觉得，她好像并没有咱们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相反的，我觉得她的身后肯定隐藏着什么惊天秘闻，对于你也是刻意接近。”
听了苏觉的话后，郁莺仪下意识地望向梵女逐渐消失在庭院中的背影，她皱皱眉头疑惑不解道：“没有啊，我怎么不觉得？！当初带她入府时，你便说她来历不简单，心怀鬼胎，叫我时刻提防。可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并未见她有过任何出格之举啊。相反的，这朝夕相对间，我倒是越来越喜欢她了呢。想来我当初救她进府，真是正确的选择。她做事比筱丹贴心不说，心思也是比筱丹要缜密得多。就连乳娘都说，让我年后进京选秀时将她带在身边。说是深宫险恶，有她这般聪慧的奴才在身边伺候能够安心些。”
听郁莺仪这般轻描淡写地便说出了选秀之事，苏觉心中十分凄苦，他低头苦笑：“是呀，我倒是又忘了你马上便要入宫为妃之事了。心中总还觉得你仍是靖王府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整日地像个跟屁虫似的黏在我身后。只要一刻不见我，便会苏觉哥哥，苏觉哥哥地喊个不停。”
郁莺仪一愣，她突然想起来了幼时她与苏觉初见时的场景。那时他父亲新丧，幼年失怙的孩子被世交带到府中收养。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却礼貌与乖巧得像个大人，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她至今还记得，他一身白衣，被一身戎装的靖王爷领到她的面前。少年眉眼如画，负手立在仲春飘着花瓣的杏树下，冲她微微一笑：“在下苏觉，见过郡主。”
那时的她觉得，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漂亮，这么彬彬有礼的人呢？她还以为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像她的哥哥们一般，举止粗鲁，性格粗狂。
他微不足道的一个笑容，把整日得像个男孩子般上树爬墙的她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孩。之后，便是再普通不过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多年相伴的情谊却怎么也敌不过一道选秀的圣旨。她是靖王府唯一的郡主，身负整个家族在后宫的荣辱兴衰。而他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士子，无财无势。他们之间隔着的，又岂是一道银河那么远？！
想到这儿，郁莺仪神色一暗：“人终究是要长大的，苏觉哥哥。”
苏觉轻轻一笑，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说到底，终究是我痴心妄想罢了。生在公侯之家，命运本就不能自己做主。莺莺，我明日就要离开大理了。若有来世，你我再续前缘吧。”
“离开大理？！”郁莺仪心里一紧，急忙追问，“你要去哪？”
苏觉抬头望着漫天星斗：“天地之大，何处不能为家？！这里的一切我都太熟悉了，熟悉得总能触景生情。所以，我要离开，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看着苏觉如此落寞的样子，郁莺仪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既然自己都要入宫为妃了，那他还留在大理做什么呢？他身负才名，朝廷曾多次下诏请他入朝为官。可他却为了陪伴我，一直甘于偏安一隅，做一个无名无分的客卿。而我明明知道，在这世上，他只有我了，可我还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誉要抛弃他。他为我放弃了一切，可我除了拖累他之外，什么也没能给过他……
想到这儿，郁莺仪终于下定了决心：“苏觉哥哥，咱们逃吧。趁现在还未进京，一切都还来得及。现在是夜里，就算是咱们逃了，家里人一时半刻绝不会发现我不见了。等他们发现派人来追时，咱们肯定也走出很远了。云南到处都是深山老林，只要咱们逃出大理城，往林子里一躲，就算是家里人布下天罗地网，也未必能发现咱们的踪迹。苏觉哥哥，我想好了，我要再承担什么家族盛衰荣辱了，我想只要你。苏觉哥哥，等咱们成功逃掉之后，就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你做教书先生，我就在家纺布做绣品，从此朝堂纷乱，功名利禄都与你我无关。苏觉哥哥，你说好不好？”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苏觉苦笑道，“这样的日子确是令人神往，只是莺莺，咱们不能如此自私。先不说我陪你逃掉之后，将会连累我的亲友会受到怎样的惩罚。莺莺，你想过没有，秀女出逃，将会给秀户带来怎样的灾祸？！靖王府这绵延了百年的荣宠，可能会因为你这一时头脑发热做出的决定，而一朝大厦倾落，遭受灭顶之灾！莺莺，咱们是逃掉了，欢喜了，可是家中的父母族人都要为咱们的决定而陪葬！难道靖王府血流成河，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郁莺仪摇摇头，自欺欺人道：“不会的，太后娘娘和我娘亲是同胞姊妹，就算是一日东窗事发，她也会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为靖王府求情的。再说，我郁氏为朝廷镇守南境几十年，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皇上不会这么狠心的！苏觉哥哥，咱们走吧，好不好？明日我就要出发去燕京了，咱们要是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看着面前满脸哀求地望着自己的少女，苏觉真的也很想像她一般任性一回。牵着这个自己爱了许多年的女孩的手，不管什么家族的盛衰荣辱，也不管什么君命难违，就这样一直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他不能。郁莺仪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不能再被热血冲昏头脑。他要时刻保持清醒，提醒自己这冲动所带来的后果与下场。他能为了郁莺仪放弃功名利禄，可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毁掉这座对自己恩重如山的靖王府。
苏觉叹了口气：“莺莺，其实当选秀的诏书传到王府时，我也曾经想过要带你逃走的。只是，咱们若是普通百姓，家中并无亲友，抗命不尊也便罢了。可你偏偏生在了王侯世家，身上背负着整个家族，事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莺莺，咱们今生注定是有缘无份，认命吧，不要再做什么无谓的挣扎了。”
“我不要！”郁莺仪后退几步，忍不住泪流满面，“苏觉哥哥，我是真的很爱你，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从小到大，你事事都依着我，这次你就不能再让我任性一回吗？！”说着她拉起苏觉的手，苦苦哀求道，“苏觉哥哥，就这一次好不好？！莺莺答应你，只要你这次依了我，往后……往后我再也不会不听话了，以后我都会乖乖地听话，苏觉哥哥，算我求求你，还不好？苏觉哥哥，我求你了……求你了……”郁莺仪越哭越伤心，说到后面已经哭得没有力气站直身体，拉着苏觉的袖子半跪在地上。可即便是这样，她嘴里还一直呢喃着：“苏觉哥哥，我求你了，求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苏觉真的要心软了。他颤抖着手，想要扶起跪在地上的郁莺仪，可最终他还是停了下来。狠心地扯出自己被郁莺仪攥在手里的衣袖，满脸绝情道：“你起来吧，什么事我都可以随你，可只有这件事不可以。莺莺，认命吧，你我终究只能是有缘无分。”
“苏觉哥哥……”郁莺仪扶着靖王府的后墙站起来，泪光盈盈地望着面前绝情得十分异常的男子，满脸的不可置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