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蒸蛋滑嫩不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成文思瑶刚闻到，就觉得一阵恶心反胃，忍不住侧过身子，俯身干呕起来。宋如许浓眉一皱，将蒸蛋搁下，起身去拍她的后背。成文思瑶咳得厉害，却是躲着他的大手，口中只道："你别碰我。"
男人的大手滞在那里，见她的那半张小脸烙着通红的指印，他忽然间心如刀割，将她的身子转在自己面前，手掌轻抚上她的脸："昨天是我不对，你有气就往我身上撒，别闷在心里。"
成文思瑶眼睛落在他的手上，见他的手上缠着一层纱布，血色清晰可见。想起昨晚他鲜血淋淋的拳头，只觉得心疼，纵然心里苦极了，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将他的大手握住，一句"这是怎么弄的"刚说完，眼睛顿时一红。
"没什么。"宋如许轻描淡写，反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则用勺子舀了一块蒸蛋，送到成文思瑶的唇边，温声道，"先吃了饭再说。"
成文思瑶见他眼底满是怜惜与温存，纵使昨晚伤心到了极点，可此时仍是舍不得拒绝，只好张开口。刚将那一勺蒸蛋吃进嘴里，就觉得一阵恶心，不仅将这一口蒸蛋全部吐了出来，还接连吐了几口酸水，甚至连宋如许的衣服上也沾了不少。
宋如许扶着她的肩头，瞧着她因呕吐而苍白的一张小脸，伸出手指为她拭去唇角的水渍，直到成文思瑶不再呕吐，他将她揽在怀里，道："怎么吐得这样厉害？"
成文思瑶以为还是以前吃药的缘故，此时见男人问起，更是不敢去看他，只轻轻说道："我不知道，只要闻到腻一点儿的东西，胃里就难受。"
"是不是因为你吃的那些药？"男人的声音低沉。听到这一句，成文思瑶的眸心便一窒，愧疚与后悔汹涌而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小之又小。
"我去问过军营里的医生，都说那些药对胃的刺激极大，尤其是你身子本来就弱，以后千万不能再吃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将所有的情绪尽数掩下。
"对不起。"成文思瑶垂下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心里柔肠百转。
宋如许将她搂在怀里，声音里却是无奈："如果你真不想要孩子，我不会逼你，又何苦吃那些药，去伤害自己的身子。"
男人的语气中并无丝毫的埋怨，相反，是满满的怜惜，成文思瑶一震，抬起头去看他，眼中满是惊诧："你不生我的气了？"
宋如许凝视着她的小脸，看着她脸颊上的指印，眼神一暗，只低语道："心疼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和你生气。"
就这一句，成文思瑶的泪水便"哗"地流了下来："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别说傻话。"宋如许伸手为她拭去腮边的泪水。
"你...你还把**柔带了回来。"成文思瑶想到昨晚的那一幕，心里依旧是委屈到了极点，说着，洁白的面容上泪珠盈然，犹如清雨梨花。宋如许听了这话一怔，黑眸顿时雪亮："我把**柔带了回来？"
成文思瑶点了点头，见他丝毫想不起来的样子，心里又气又苦，忍不住从他怀里抽出了身子："你带着她，去了主楼。"
宋如许眉头紧锁，努力回想昨晚的事，无奈记忆仍是停留在醉香阁，他只记得自己独自一人在包厢内一杯接一杯地喝下洋酒，之后的事情便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他站起身子，可还不等他迈开步子，自己的衣角便被成文思瑶攥住："你去哪儿？"
"我去找宋副官。"男人的声音里是压抑的怒意，却听身后的女子轻声道，"把她带回来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去找宋副官？"
宋如许转过头来，见成文思瑶抿着唇角，静静地坐在那里，他心里莫名一紧，只怕她会乱想。
"瑶儿..."他开口唤她。就见成文思瑶抬起脸，轻声道："我听陈妈说了，你回去就睡着了，张小姐没待多久就走了。"
宋如许听了这话，又坐了回去，他深吸了口气，握住成文思瑶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该去醉香阁，更不该喝那么多的酒，我是糊涂了，才会把她带回来，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见成文思瑶不说话，宋如许心头一疼，紧紧攥着她的手，继续说道："全是我不好，你就饶了我这一次，行不行？"
成文思瑶想起昨晚**柔走后，自己也曾去过他的屋子，他眉头紧皱地睡在那里，嘴里喊着的依然是自己的名字，此时又见他这般轻声细语，说是伏低做小也不为过，她的心一软，虽然依旧委屈，可终究不似昨晚那般难过了。
宋如许将她搂回怀里，望着她被自己打红了的侧颜，轻声一叹，说道："我昨天真是疯了才会打你。"
成文思瑶倚在他怀里，想起昨天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自己一巴掌，鼻尖便一酸，难过极了。
宋如许自是心疼，握着她的小手，道："如果难受，你就打我几巴掌。"
成文思瑶却转过眼睛，轻轻地说了句："你的脸皮那样厚，打你会手疼。"
宋如许便笑了，只觉得这段日子的阴霾，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看着她的小脸，那样柔情似水的一个垂眸，将他的心都给融化了。
宋府。
宋如烟起得早，坐了一会，就起身出门了，直奔益木堂。
药铺生意素来凋零，零星几个客人。
今天周末，药铺来了好些孩子，挖了些草药，来换钱或者换点吃的。
木姨总是这样，所以才会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宋如烟摇头，若是师傅在，估计木姨会被骂哭了的。
宋如烟折回去，进了糕点店，拎了几样糕点，还有几块白俄蛋糕，等回来，都给孩子们瓜分了，孩子们吃了好吃的，一口一个如烟姐姐，叫得很热络。
"你好些日子没来了。"木姨道。
宋如烟笑，说："是啊，最近念书，周末还要做功课。"
"功课要紧。"木姨欣慰道，"可要好好念书啊，将来有出息，可以去洋行做事。"
宋如烟点点头。
木姨又问她："今天来是做什么？"
宋如烟道："我好些日子没来，怪想念木姨的。"
木姨慈祥的眉目笑弯了，说："今天做豌豆黄给你吃。"
"那我有口福了。"宋如烟笑道。
她们正说着，外头又传来小孩子的声音："阿力！"
木姨一愣，宋如烟也微愣。
"阿力来了。"小孩子冲里喊。
木姨浅笑。
**来了。
"**来了？"木姨慌乱将自己衣服上的棉絮拍了拍。她方才在拆被子，准备把过冬的棉絮收起来，结果弄了满身的白絮，看上去有点褴褛。
**就走了进来，他个子高大匀称，穿着白色衬衫，深咖色的马甲，和同色条纹西装，外头穿了件薄风氅，气宇轩昂。
他手里拎了些东西，身边跟着一个人。
瞧见宋如烟时，**深邃的眼眸微敛，墨色眸子里添了几分深沉，微微点了头。
宋如烟当看不到，不和他对视。
"李...不，李副官。"
木姨小时候也富贵，在权贵面前不至于失了分寸，将一点慌乱和自卑遮掩之后，她慈祥温柔，接过了副官手里的礼物，"快进来坐，难得您来。"
**脸色稍微回转。
宋如烟并没有告诉木姨他的身份，明明是他去打探霍羽才被发现的，最后倒是怪罪到自己头上来了。宋如烟也不背这锅，十分不客气，也没有正眼看他。
你家五爷我都不一定给面子，你又是个什么角色...
宋如烟收了笑脸，冷邦邦地坐在那里。
"听说隔壁李妈的小儿子采药摔了，孩子如今怎样了？"
"也没怎么样，如今还是活蹦乱跳的。他们皮实得很，一年到头总要摔几次，让副官挂心了。"木姨微笑，自从得知他的身份后，她都是这样客气的语气和态度。
**说了几句话，都是不咸不淡的，木姨回答得过分官方，他也尴尬，木姨留他用午饭，他一口回绝。
"只是路过，还有事，就不打搅了。"
木姨也不虚留，亲自送他出门。家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食材，她羞于挽留尊贵的副官吃饭，再来，她无法去面对一个掩藏身份来获取师傅情报的人。
她的命是木杰救回来的，她不会出卖木杰，也不会出卖宋如烟。
见人走了，宋如烟微微松了口气。
这个大叔，看起来一点都不简单，既然能这么听**恩的话，说明他不是张家的人，很大可能是香坊的旧人。
这样的话，宋如烟还是得防着，毕竟霍家和风家当年安插了太多人进香坊，如今，无法辨认了。
**走了，宋如烟就留下了吃午饭。
午饭在益木堂吃了，木姨做的豌豆黄，柔软香甜，宋如烟觉得好吃极了。
饭店里都没有她做的好吃。
她想起**恩给她煮饭，还开玩笑让她跟陈嫂学做菜。
宋如烟的确不会煮饭，在上阳都是师娘做饭。师娘擅长煮菜，做饭是她的乐趣，更是枯燥乡下唯一的活计了，宋如烟不跟她抢。
"木姨，您能教我做豌豆黄吗？"宋如烟问。
若是学会了，宋如烟至少也有个拿手的菜，将来可以应付交际。
"当然可以啊。木姨欣喜，"你下周末有空就过来，木姨教你，很容易学的。"
宋如烟道是。
吃饭之后，木姨将宋如烟送到巷子门口，要帮她叫黄包车。
"现在才一点多，我闲来无事，想乘坐电车回去，顺道瞧瞧风景。"宋如烟道。
她上次在黄包车上睡着，被**恩带走，至今还有阴影，她宁愿搭电车。
这个地方，他的眼线太多了。
木姨就把她送到搭电车的车站。
电车刚过一站，路过一处废弃的教堂时，宋如烟看到了**。
汽车停在教堂门口，他一个人独坐在布满青苔的台阶上，愣愣出神。
宋如烟心想："怪不得他要来药铺做事，原来是离这里很近。"
这个教堂，对他肯定很重要。
木姨说过，她们约好了要在这里结婚的。
只是如今，木姨对他避而不及，也难怪他怨恨宋如烟了，可这事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啊。你自个被撞见了，自个交代的呀，与我无关啊。
宋如烟收回视线，反正跟她没关系，别赖在自己身上。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电车停了。
"唉？"宋如烟讶然。
"又坏了。"满车的乘客，多半是常坐电车的，很自然熟悉的抱怨了一句，然后纷纷下车。
电车坏了！
宋如烟欲哭无泪，心想这算是什么事？
电车故障是很常见的，众人聒噪叹气了几句，习以为常的下车，宋如烟也跟着下了。
这条路上没什么黄包车，人们往回走，可以回到之前的那一站，再去等下一班电车。
宋如烟也往回走。
她往人群后面靠，尽可能别叫**看到她。
宋如烟不想跟**打交道，这个男人太可怕了，总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路过那破旧教堂时，宋如烟准备躲避，却见那跟班傻呵呵地笑笑，说："宋小姐！"
被喊了出来，宋如烟只得露出一个笑容："你好。"
这人宋如烟原先在张家官邸见过，只是不知怎么跟着**了？莫非是**恩派的？
"属下姓王，是老夫人的保镖，如今保护李副官。"
"你好。"宋如烟道。
"......是电车坏了吗？"王俊问。
宋如烟道："是啊。"
王俊灵机一动，说："宋小姐，您坐副官的车回去吧。"
正好可以去打断发呆的副官了。
"不必了。"宋如烟连忙拒绝，"我回去再坐电车。"
"这怎么行？"王俊简直是把宋如烟当成了救命的稻草，非要让宋如烟坐**的车。
这边说话的时候，惊动了**。
**走过来，眸光深邃，打量了几眼宋如烟。
他情绪内敛，眼神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可见他并不高兴看到宋如烟。同时，他也打开了车门。
宋如烟以为他要坐上去的时候，他冲宋如烟做了个手势，让宋如烟先上车。
他的神态不容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