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许点了点头，将成文思瑶的胳膊从被中拿了出来。望着那纤白的手背上扎着细细的针头，他瞧着便觉得眼底一涩，不忍再看下去。
而屋外，成文思瑶却是一脸凝重，不声不响地收拾着药箱。
"军医，您刚才说夫人这一胎怕是不太好，到底是不是真的？"陈妈悄悄上前，低声问道。
军医叹道："自然是真的。我告诉少帅，便是希望他能舍弃这个孩子，您上次拿给我看的药我已经检查过，那药性太猛，对身子伤害极大，而且夫人这次出血，就是因胚胎发育畸形，可少帅却要我保住孩子，这可真是..."
军医说着，连连摇头。
陈妈也怔在了那里，脸上是惊惧的神色，小声道："您是说，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若生下来会是..."
不等她说完，军医便点了点头。
陈妈心口一凉，不知道该说什么，隔了许久，才道："少帅这是舍不得，他那样看重夫人，哪里能舍得把他们的孩子给打了。"说完，不由得眼圈一红，举起衣袖拭泪。
军医也是一声叹息，摇了摇头，显然是对宋如许的选择委实感到不解。
"少帅，夫人该吃药了。"晚间，护士捧着安胎药刚走进屋子，就见成文思瑶已经睡着了，而宋如许依然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甚至连姿势都好像没有变过。
闻言，宋如许转过身子，将那碗药接过，望着那浓黑的、散发着苦味的药汁，他的眉头微皱，低声吩咐道："去让人拿些蜜饯过来。"
护士应着，匆匆走了出去。
宋如许待她走后，伸出胳膊将成文思瑶的身子扶到怀里，轻声唤她："瑶儿，醒一醒，该吃药了。"
成文思瑶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他的声音便睁开了眼睛，却见宋如许脸色苍白，虽然对自己微笑着，眼底却显得那样苍凉。
"如许，你怎么了？"成文思瑶心口一疼，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上男人的脸。
宋如许拍了拍她的肩头，只笑道："没什么，可能有些乏。来，先将药喝了。"
成文思瑶闻言，便柔声道："你别在这里守着了，快去歇息吧。"
宋如许点了点头，只说了声"好"。
他喂她将药喝下，又将护士送来的蜜饯送进她的嘴里，见她那一张小脸依旧是苍白，宋如许眸底满是怜惜，低低地言了一声："睡吧。"
成文思瑶的确是困倦得厉害，那一碗安胎药更有着静心安眠的效用，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眼儿一闭，便沉沉睡去。
宋如许依然守在她床边，大手抚上她熟睡的容颜，轻轻地摩挲着，过了许久，才慢慢地，犹如梦呓般低喃了一句："瑶儿，这是我们的孩子，你别怪我。"
这是他与她的孩子，让他怎么舍得。
走出屋子，见宋副官守在那里，看见他出来，便一个立正。
"有事？"宋如许燃起一支烟，吞云吐雾道。
"少帅，属下..."宋副官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跟随宋如许多年，私下里的情谊自然是要厚重一些，此时一咬牙，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您别怨属下多嘴，刚才军医找到我，要我一定来劝劝您，夫人还年轻，就算这个孩子保不住，往后机会还多的是，您又何苦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本以为自己说完，宋如许定会发火，岂料男人脸上却是深沉如水，只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何副官看着心惊，也抬腿跟上。
走到廊下，宋如许掐灭了手里的烟卷，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坚毅分明的轮廓，而他高大魁梧的身形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修长而挺拔。
"你以为，就凭军医的一句话，我就会放弃自己的孩子？"不知过了多久，宋如许转过身，一双眼睛幽暗深邃，仿若月下深海，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宋副官怔了一怔，道："可是少帅，万一这孩子生下来真有个三长两短，您让夫人怎么受得了？"
宋如许闻言，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他打开打火机，又燃起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这才道："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一身的伤，就算孩子不好，也全是因为我的缘故，与她无关。"
宋副官心头一震，却是说不出话来。两人静默良久，宋副官终是一声叹息，道了句："您这又是何苦。"
宋如许唇角微扬，眉宇间是淡淡的苦涩，他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看着那明亮的火焰一明一暗，将他的脸映得模糊不清，而他的声音低沉："我等了这样久，才等来这个孩子，如今就为了'万一';二字，便让我打了他，"宋如许说到这里，将打火机收下，英气刚毅的眉宇间是浓浓的自嘲，他顿了顿，说出了四个字来，"我舍不得。"
宋副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完全想不到从宋如许口中会听到这样的字眼，他是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草寇，是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主帅，是见惯了生死的喋血枭雄，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竟会静静地站在那里，说：我舍不得。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盼望这个孩子，当他第一次强要了她时，他便期望着有朝一日，她可以为他生一个孩子。如果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连接着他们彼此血脉的孩子，哪怕是看在孩子的分儿上，她是不是会对他有一丝的真心？哪怕只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她会不会永远都舍不得走？
她吃下那些避孕药，残忍地扼杀了他的希望，他只以为再也没有可能了，可谁知道，他的孩子却偏偏来了，静静地待在她的肚子里，稚子无辜，让他怎么舍得。
"少帅，属下还是希望您三思，您是这南城一带的主帅，您的孩子..."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宋如许背对着自己，一个手势便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宋副官无奈，只得将剩下的话咽在肚子里。
宋如许不再理会，眉宇间却有倦色，他向书房走去，并未让人跟着，留下宋副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虽依然挺直而魁梧的轮廓，却透出一抹淡淡的沧桑。
成文思瑶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安胎药一碗碗地喝下去，脸上方才渐渐有了血色，下身的血也慢慢止住了。请了军医过来瞧，只道孩子虽是保住了，但是成文思瑶身子弱，往后还是要好好保养，万不可动了胎气。
宋如许这几日一直是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
军营的文件早已同雪花般送到府里，他每日等成文思瑶睡下后，才去书房连夜处理，批阅后签上"已阅""准拟""驳回"等字样，最后才**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一晚，他仍旧埋首于小山一般的公文中，听到叩门声，只道了句："进来。"
当他看到来人，眉头顿时紧皱，赶忙站起身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成文思瑶一身水红色的绣花长裙，束缎纤腰，秋水杏眸，清秀不含烟火气息的脸庞温柔如画，娇柔婉转。她端着一碗燕窝粥，白皙的面颊上透着隐隐的红晕，微笑道："陈妈做了燕窝粥给我吃，我一个人吃不完，就想着给你送一碗过来。"
宋如许见她气色极好，心里终是微微一松，扶着她到沙发上坐下，轻斥道："这几天胎气才刚稳，别出来乱跑，还是回去歇着。"
成文思瑶听着便小脸一垮，轻声道："军医都说了孩子现在很好，再说我都躺了一天了，每天在床上躺着，骨头都疼。"
见她语气里满是委屈，宋如许自是不忍，握住她的手，声音已经缓和下来："那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
成文思瑶听了心中一喜，眼睛里亮晶晶的，忙不迭地点着头。
宋如许瞧着，眉眼间也噙上淡淡的笑意，伸出胳膊将她扶了起来，见她裙子的下摆极长，于是言道："这样的裙子，下次就别再穿了。"
"怎么了？"成文思瑶不解。
"我怕你摔着。"男人的大手揽在她的纤腰上，稳稳地向前走去。
成文思瑶抿唇一笑，心里甜甜的，轻声应着："那我以后就不穿了。"
宋如许看了她一眼，乌黑的眼睛里，漾着的全是温柔的笑意："摔着你倒没什么，若是摔着孩子，只怕我要心疼死了。"
成文思瑶也笑了起来，禁不住伸出手去推了他一把，两人这般依偎着，走到了院子里。
这一晚夜色甚好，清凉如水，早已有仆人送来了披肩，宋如许亲手为成文思瑶披在肩上，连同风帽一并为她戴好。淡粉色的柔花披肩，裹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动人。
他紧紧地揽着她，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花园里。站在花架下，男人微微笑起，言道："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便坐在这里看书。"
成文思瑶一怔，继而想起自己与宋如许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脸上不由得飞上两朵红云，轻声道："啊，那次就见到了吗？我还以为是寨子那次才是第一次呢。"
宋如许点了点头，低眸望着怀中的女子，目光中是缱绻的温柔。他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低声笑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宋如许居然会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
成文思瑶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的话只觉得心头一软，伸出小手，回抱住他的腰身。
"如许，"她轻柔出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