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抚摸着，见一道弹痕正在胸口，那弹痕极深，看得出当初伤得极重。她的小手抚上去，想起这些年他吃过的苦，泪水便一滴滴从眼里滚下来，止都止不住。
她拿起毛巾，想将落在他胸膛上的泪水拭去，不料刚转过身子，便见宋如许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成文思瑶见他醒来，连忙言道："是不是渴了？我去给你倒水。"说着，她便站起身子，还不等她走开，宋如许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大手一揽便将她抱在了怀里。
"哭什么？"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前额，新生的胡楂儿极短，扎在她细腻的肌肤上，酥麻中又带了丝痒意。
成文思瑶垂着眸子，身子刚好贴在他的胸膛上，抬眸便看见他身上的伤。她抚摸着，闭上眼睛，泪水却越来越凶。
宋如许见她满脸泪水，心里既无奈又疼惜，伸出大手为她将泪水拭去，口中轻声哄劝着："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这样爱哭鼻子？"
"你身上这样多的伤..."成文思瑶哽咽着。
"都是些陈年旧伤，早都不碍事了。"宋如许低声一笑，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言抚慰着。
成文思瑶伸出手指，轻轻地抚上他胸口的弹痕，心疼道："当初一定很疼吧？"
那一枪是张家夺位的北广一战被敌人一枪穿胸而过，留下无数的碎片在胸腔里，因前线麻药紧缺，医生不敢做手术，只得用镊子硬生生地夹来夹去，才将那些碎片一一取出。
宋如许记得清楚，自己当时疼得将病床上的铁栏都给生生拧断了，那种滋味，的确是生不如死。
而此时，他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不疼，都过去了。"
成文思瑶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他晚间喝了极多的酒，此时呼吸中带着淡淡的酒香。看着他向自己吻来，成文思瑶闭上眼睛，细心地感受着他的吻，滚烫而温柔。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将自己的衬衫一把拉下，露出结实的肌肉，只一个翻身就将成文思瑶压在了身下，肆无忌惮地深吻下去...
满月酒之后，宋如许便回到了前线。
成文思瑶每日里只是待在官邸里照顾孩子，有时见孩子醒来，便会用毯子将她裹好，带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或者看那些小丫鬟逗逗锦鸭，喂喂鹦鹉，日子平静而安逸。
唯有一点，便是她的药瘾越来越重，已经到了每日必须服药的地步。那一小盒的吗啡眼见着只够她再吃两三天，看着逐渐空下来的药盒，这让她在卧室里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军医在她伤口愈合后，便让护士逐渐减少了吗啡的用量，无奈那时她已经对药有了依赖，只得悄悄地从护士那里拿了这一盒的吗啡舌下片，神不知鬼不觉地每日服用，倒让军医以为她已经将吗啡的依赖性给戒了。
而如今，成文思瑶对吗啡的依赖一日大过一日，她也曾下定决心不再吃药，可那种痛苦实在太过难熬，总是让她一次次丢盔弃甲，对服药后的轻松感越来越是迷恋。
有好几次她都想将军医唤来，如实地告诉他自己的情况，可一想到告诉他后，他定会告知宋如许，而今前线战事那样激烈，她怎么也不想让宋如许为了自己的事而担心，便一次次地压了下去。
她软软地倚在榻上，全身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连动都不想动，她知道自己这是药瘾犯了，只咬牙坚持着，美丽的眼睛紧紧闭着，任由那抓心挠肝的感觉再次袭来，蚂蚁啃噬般扫过她每一寸肌肤。
没过多久，成文思瑶便觉得全身直冒冷汗，她忍不住哆嗦着，眼前浮起一**阴影，犹如狰狞的野兽般向她袭来，她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一种无尽的黑暗之中，一切亮光都从眼前消逝，浑身上下冷飕飕的，奇痒无比。
她实在是受不了了，伸出白皙得几乎透明的手指，颤抖着把药盒打开，将里面仅剩的药片一口吃了下去，这才渐渐地缓过神儿来。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恐惧与无助漫天漫地。她刚一抬眸，便看见梳妆镜里的自己，清丽的瓜子小脸，眼里满是惊惶。
"夫人，您起来了吗？"听到奶妈的叩门声，成文思瑶一怔，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收拾好，才去将门打开。
"小姐一早就醒了，我怎么哄都不行，怕是想找妈妈了。"奶妈笑嘻嘻的，怀中抱着粉嫩可爱的小葡萄。孩子一见到成文思瑶，便向母亲张开了小胳膊，要她抱抱。
成文思瑶心头一软，忙将孩子抱在怀里，就听那奶妈又道："寻常的孩子可都是要三个月以后才会认人呢，小姐这才两个多月，每天就认准了妈妈，可比寻常孩子机灵多了。"
成文思瑶闻言微微笑了笑，看着臂弯中的女儿，眸光温柔似水。
"今天下午我要出门一趟，你们多留意着，千万不要让孩子着凉，昨天我听着她有些咳嗽，如果下午又咳起来，便让人去将军医请过来，给孩子瞧瞧。"成文思瑶一面轻声哄着女儿，一面对奶妈嘱咐。
奶妈自是连连称是，等下午成文思瑶走后，皆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照料着襁褓中的婴儿。
成文思瑶坐着汽车，一路来到了济世堂。
蓝慕尘一身黑色风衣，瞧着比之前清瘦了不少，看见成文思瑶，微微一笑，目光里满是温柔："怎么没将孩子抱出来，好让我瞧瞧？"
成文思瑶拭去泪水，道："孩子太小，又有些咳嗽，所以没把她带出来。"
蓝慕尘闻言，便没多说什么，只从怀里取出一块羊脂美玉，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观音坐像。他将玉佩递到成文思瑶手里，温声道："希望能保她平安。"
成文思瑶将玉佩接过，见蓝慕尘一脸的寂寥，心里难受极了，只攥住蓝慕尘的衣襟，哀求道："慕尘，你不要再做革命党了好不好？我去和他说，只要你退出组织，就再也不会有人为难你，就当我求你，成吗？"
蓝慕尘看着她眼睛，却是不答反问："你胸口的伤，好了没有？"
"已经好了，你别担心。"
成文思瑶想起那日在车站的遇刺，如果那一枪打在了宋如许的身上，她一定会恨死那些革命党。然而，那一枪差点儿要了她的命，宋如许下令诛杀革命党，倒也是情有可原。
"慕尘，如果那天我死了，你还会做革命党吗？"成文思瑶不死心，又开口问道。
蓝慕尘将她的手从衣襟上轻轻推开，眸子平静而内敛，道："瑶儿，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们学校组织游行，反对孟云将海滨三岛送给英国？"
成文思瑶眸心一窒，遥远的记忆慢慢地变得清晰。
那时候她不过十七八岁，因为孟云答应了英国的要求，将海滨三岛相赠，整座学校的学生都是义愤填膺，连夜做了数百个条幅，一道上街抗议江南军阀丧权辱国。虽然她当时年纪小，可也参加了那次游行。
不过短短几年的光景，她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世那样久。
"那时候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蓝慕尘声音温和，却带着一抹凄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平添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成文思瑶只觉得嗓子艰涩起来，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又细又小："眼下正值国家与民族存亡之际，军阀连年混战不休，民不聊生。北平军队和江南军队为了扩张自身势力，一年年地自相残杀。他们在争夺地盘时，骁勇善战，可一旦面对列强，就变得软弱可欺，步步退让..."
成文思瑶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蓝慕尘眼底浮起一抹欣慰之色，他点了点头，道："如今军阀腐败，内阁无能，藩镇割据，外强中干，无论是北平张家还是江南孟家，他们都只不过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只为了自己的野心，却没有一个人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国家的百姓。"
成文思瑶心头震动颤声道："难道你们暗杀宋如许，也是为了国家吗？如许驻守江北，南城周边七省，治安有序，百姓安康，你们也要暗杀？"
"政治上的事你不会明白，我只希望你知道，若军阀一直这样内战下去，咱们的国家将永无宁日，永远都会被列强所欺凌。若想让国家强大起来，第一步，便要消灭军阀。"
蓝慕尘声音坚定，眸光更是黑暗幽深。
成文思瑶打了个激灵，慌忙道："我不会帮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帮你！"
蓝慕尘垂下眸子，唇角却是一记苦笑："瑶儿，想一想这些年张家和孟家的内战，害死了多少人，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成文思瑶脸色苍白，整个身子都在簌簌发抖。她转过眼眸，看见远处透过青翠的一片树荫，露出小姐楼的一角，在那片碧绿中，显得格外好看。
"我已经帮你偷了一份文件，我永远不会再帮你了。"
成文思瑶声音十分低沉，却带着淡淡的坚决。她迎上蓝慕尘的视线，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