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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以前听那些老人说,生命是有光的。那么,在我熄灭之前,能够照亮你一点,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总觉得时间很快,转瞬即逝不过须臾,又觉得过得慢,度日如年不只是寥寥几笔,“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所以,当真的临近死亡的时候,小二子的心,反倒是通透了。

但还是有不甘的吧。

不甘就此死去,正值花样十二载,这千千万万的大好河山,还没来得及去好好看一看。听说西北食物被供奉为神,听说南海尸骨遍地成群,他都想去看一看。

不甘自己这一身的行头,花了八年时间换来的行头,还没给自己父母看过,就没了。父亲,那位前辈,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孔老的时候,他正躺在那张藤椅上假寐,晃晃悠悠的样子,亦如自己晃晃悠悠的八年。

八年时间转瞬即逝,而自己,也来到了心心念念的长安。

他又怎么不会怀疑呢?

当那双与自己无二的湛蓝色眼瞳睁开的时候,他的眼神,立刻躲在了清姐身后。

无论是怀疑,猜测,他都没想好,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他。

去狠狠地骂他一顿吗?

自然也是不会的,八年,自己的恨意早已在这八年里消磨殆尽了,他觉得,他更想要的是个说法吧——

为什么把自己丢在上海!

不甘的神色不断放大,在他的眼中,孔老的身影也在不断放大。

狰狞的面容,掩在了黑衣之下,手中的寒光也是不断期近了脖颈,至于稍稍用力,手中之人立刻就会是刀下亡魂。

黑衣人咧开嘴笑了,“不管你是不是姓孔的儿子,冷公子交代了,留你不得。”

他的手下瞬间发力,笑容,也在一瞬间凝固了。

其实,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趁小二子落单,趁他睡觉……这都是机会。

但是太晚了,他只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胸口,殷红的手掌,将自己的胸膛尽数洞穿,自己那身上的铁衣,竟是不能阻止分毫!

血液,在不断流逝着,温热,洒在了小二子的脸上,黑风

,别在了身后,孔老,抱起了他。

蜂不二走到黑衣人旁边,手中的黑风早已别在了身后。手中一扯,黑衣下的面容也是显现出来,他上下一阵摸索着,忽的在腰间摸到了个硬实物,皱了皱眉头。

他看了一眼抱着白脸哥往回走的孔老,挣扎着将令牌拿了出来。

令牌不是什么高档的货色,在细微的某些地方,磨损都是极为的严重,只是上头那个烫金的“权”字,就很值得推敲一下。

孔老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在他眼里,恐怕此刻的小二子,才是他的全世界了。

路旁的行人越围越多,蜂不二也是一阵头疼,不过又想到出手的不是自己,怪罪也怪罪不到自己头上来,心里倒是好受了一些,稍微辨了辨方向后,也是回到了孔老的店铺。

“父亲,母亲……”

怀里的小二子轻声呢喃,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这个时候,孔老的心头才一阵后怕,如果不是自己心切想把他给找回来,如果不是刚好那个黑衣人实力不强,如果不是刚好……

只要有一个如果成真了,那么现在怀里的小二子,就是具冰冷的尸体了。

至于那个行凶的人,孔老眼中划过一抹厉色,“权家,很好,很好。”

连说两个很好的时候,清姐正现在旁边照顾着小二子,只有真的贴近了,才能够切身体会到来自孔老身上那副平静之下,散发的寒意。

清姐想,他现在肯定是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把冷陌给除掉的。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内堂的方向,透过帘子大概可以看到冷陌添拾柴火忙前忙后的样子,眼中的冷意也在不断凝聚。

藤椅上的小二子,好像稍微动了动,那紧闭的眼皮,也是挣扎了一下。

孔老立刻来到了藤椅旁,手几乎是下意识的把住了他的脉搏。

还好,已经是平稳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小二子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前……前辈,我想和姐单独聊聊。”

孔老愣了愣,虽然他很想直接和小二子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但他也看得出来,现在后者的心里头很乱,不是谈的时候。

心下也是暗叹一声

,将藤椅旁的位置给了清姐。

既然是单独,孔老也知道后者这是要避开自己,心中纠结了一下,他还是掀开了帘子,转身进了内堂。

这会儿最重要的是小二子的心态,一下子突然多了个爹,换了谁都会手足无措的,更何况,自己这个爹,还抛弃了他整整八年。

炉子上的火,烧的正旺,孔老沉吟了一下,从旁边拿起了那块半成的胚子,放在了容器上。

火焰升腾,他的目光也是瞬间变得极为专注,顺着火焰炙烤的方向,那双手都是有些眼花缭乱。

烧瓷,不比唱戏,舞戏者讲的是一个动作与神态,走的是心,对于演技的锤炼要求,远比一般的卖艺要严得多。

当然,你也可以学个皮毛功夫,在小城里给人唱唱戏,潦草着过一生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样的,唱戏的魂已经是变了。

烧瓷,讲究的是魂,塑瓷的过程,也就是塑魂的过程。外头柜子里摆放的瓷器,按照蜂不二所说是二十万两照收不误,但那是死的,里面早已没了魂,放在柜子里,也就是他图给个归宿罢了。

不过,现下手里的这个,可不能“潦草”了。

孔老极为专注地盯着瓷胚的表面,湛蓝色的眼中精光乍现,一双眼睛,仿佛可以堪破百态,手一起一落,冷陌便跟着生火,或者,熄火。

烧瓷的时候,做徒弟的是要在边上看着的,学习师傅的手法,对于自己的技术自然大有裨益。

可是,冷陌叹了一声,看到孔老的手微微抬了一下,又往炉子里头添了根柴,再偷偷瞄着孔老的手法,双手不住地模拟着。

冷陌一直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好到哪怕是三年时间过去了,孔老也一定没发现自己的身份。

他有自信,不然的话,孔老早就动手了不是?

所以他只觉着是孔老对徒弟的规矩比那些普通烧窑的要严格一些,毕竟放眼整个长安,孔老的技术都是首屈一指的。

若不是他一周只接三次单,以孔老的技术,会至于无人问津吗?

倒也不是无人问津,一些长安的富贵人家,对于孔老烧出的瓷器,可是喜欢得紧,尤其是到了初夏时候,更是紧俏。

只因,郡主的游园会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