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弘逸拍去手上的炭灰问道：“那么凶手杀人的手法……”
“这一点，我是根据水烟筒想到的。”暮云回答，“当然用水烟筒来形容杀人的手法并不合适。更合适的形容应该是……烟囱。”
在众人惊异之余，暮云继续说道：“这整根中通的柱子，可以看做是一个巨大的烟囱。季轩房中梁柱之间的那条裂缝，就是烟囱的出口。
“凶手在柱子底端把燃烧的石炭塞入，再用木板作遮拦。这样石炭在空气不流通的环境中燃烧，极易生成带有剧毒的炭气。而这些毒气就顺着柱子向上蔓延，从季轩房中的那条裂缝溢出。
“炭气害人，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中。季轩就是在睡梦之中，被炭气毒死。”
暮云说完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开口：“这店中经过翻新，不仅墙粉过，檩椽经过更换尤为结实，柱子被人挖通，且梁柱之间被故意留了一条裂缝。能够做到这一些的，就只有店家。”
魏弘逸听到这里恍若大悟：“于是凶手又故意布置一些假象来迷惑陆大人？”
暮云摇了摇头：“也不完全是迷惑，同时也是为了掩藏一些线索。”
“那到底是什么？”魏弘逸不耐烦地问道。
“第一，是气味。”暮云说道，“当时炭气充斥了季轩的房间，只要我们一进入季轩的房间，就能闻到炭味，介时定会怀疑季轩是中炭气而死。”
魏弘逸点点头：“我们当时确实是这样怀疑的……可是陆大人不是判断出这是凶手故布的疑阵吗？你有说这才是对的，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这就是凶手的狡猾之处。把真正的死因摆在我们面前，又故意弄出一些假线索，让人怀疑真正的死因并非如此。”暮云回答，“半夜时分，凶手在下面的房间用炭气毒死季轩之后，又上到屋顶揭开瓦片，向房中撒一些烧过的石炭，并放下一个火盆，让我们以为季轩是在房间内中炭气而死。从而隐藏，真正的炭气是来自于下面的房间这个事实。”
魏弘逸似懂非懂地说道：“有第一，那么也有第二。第二又是什么？”
“第二，则是凶手用套索将死去的季轩吊起。这样不仅可以造成季轩脖子上的勒痕来混淆季轩的真正死因，同时也将季轩的脸烧焦，掩藏另外一条线索。”
“到底是什么线索？”
“炭气中毒而死之人，面部会呈现诡异的樱桃红。只要让我们看见了这种樱桃红，定会认定季轩是中炭气而死。所以凶手把季轩的脸烧焦，为的就是掩盖这种中炭气之毒而死的人才会出现的樱桃红。但是凶手故意留下耳后的勒痕没有烧去，为的也是让我们发现，从而迷惑我们。”
魏弘逸听完，反应了好大一会才叹道：“这凶手真是狡猾，故意将真假反复颠倒，弄得我们都理不清头绪。对了……那么凶手在椽子上留下的碎布确实是来自于宋问，这又如何解释？”
暮云指了指魏弘逸身上，说道：“魏大人可还记得，我们初到此地之时，淋了大雨，睡前把衣服都交给了店家烘干。而季轩生病也是因为淋了大雨，相比当时同行的几人也都把衣服交给过店家烘干，所以这就让凶手有了获取碎布的机会。”
众人听到此处，已经算得上明白了整个案子的过程，有的摇头有的叹息。
分析的过程中一直一言不发的陆俊生听完之后，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却干涩无比：“佩服……佩服……”
宋问却突然猛地叫道：“凶手就是我！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们不要冤枉好人！”
暮云厉声质问：“事到如今铁证如山，宋问你难道还想狡辩？”
宋问还想大叫，林雨霖却长长地叹息一声：“我们到外面说话吧。”
暮云点点头，带着众人就出了内室，重返大厅。
一阵夜风从窗缝中涌入，吹得厅中的灯火一阵跳动，屋内的影子也随之摇曳。
由于灯盏之中渐渐油尽，火苗也在缓缓缩小，使得店内开始变得晦暗不明，墙角那一圈基本已经陷入昏暗。
林雨霖缓缓给灯盏之中添了些油，又挑动了几下灯芯，厅内才不至于太过深沉。
做完这一切后，林雨霖回到桌边坐下，她望着面前的宋问，眼中浮出怨毒之色，声音仿佛来自阴暗的九幽：“我真该连你也一起杀掉，而不是试图嫁祸给你，导致你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宋问突然扑通跪到在林雨霖面前，不停地磕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雨霖却毫不理睬，她眼眶通红咬牙切齿，双拳紧握，指甲几乎陷入肉中。要不是众人看住她，还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暮云上前一步，开口轻声问道：“店家，你们之间究竟有何恩怨，现在可否说出？”
林雨霖抹去脸颊上的泪水，但很快又有泪水流下：“实不相瞒，我乃是原先此店那对老夫妇的女儿。”
听到这里，众人都纷纷吸了一口冷气。陆俊生忍不住说道：“此案卷宗我已经熟背于心，那对老夫妇死后已成绝户，怎么还会有儿女？哪怕是出嫁的女儿官府也会有记录。”
林雨霖凄然说道：“陆大人有所不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过继给了别人。只有每年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才会前往此处看望亲生父母，所以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停顿了一下，林雨霖的语调又恢复了先前的凄厉：“至于我跟他和那些被我杀的人之间的恩怨……这四个畜生当初一定以为杀死了我的爹娘，却没想到我娘当时还尚有一口气在，当我来到店中探望爹娘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竟然惨遭毒手……我娘用尚存的一丝余气告诉了我杀害他们的到底是谁。”
说到此处，众人也已经明白了当初那桩血案的真凶，都不约而同地在心中默默为林雨霖叹气。
只有宋问依旧在不停地磕头，鲜血很快就染红了他的面孔：“对不起，对不起……”
暮云忍不住问道：“既已得知真凶，何不报官？”
林雨霖的脸色变得越发怨毒，甚至带上了一丝疯狂：“我爹娘一辈子积善行德，为何会遭此横祸？我想不通，我不甘心！我要亲手杀死他们为爹娘报仇！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家在何处，但是我知道他们今年一定会路过此地，于是我就隐瞒身份和真相，买下这家店，为的就是守在这里，等待着他们到来！”
暮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宋问抬起头，又哭又笑：“杀了我吧！我这是报应，一切都是我的错，杀了我吧！”
阿凰猛地取出腰间短刀，递向林雨霖：“林姐姐，杀了这个恶人！”
暮云急忙一把夺过短刀，大声斥喝：“不要胡闹！”
阿凰气愤地反驳：“我怎么是胡闹了？这个恶人罪有应得，林姐姐为父母报仇，有什么错？”
“他的罪行自然有王法处置，况且……”暮云犹豫了一会，说道，“况且他也想要赎罪。”
众人闻言，都惊诧地望向暮云。阿凰更是冷言嘲讽：“磕几个头谁不会，这也叫赎罪？”
暮云摇了摇头，向宋问问道：“宋问，当初陆大人展示那块碎布时，你估计也应该猜了出来杀害季轩三人的真凶。但当时你什么也不说，把所有罪责都担在自己身上，想必就是为了赎罪，而掩护林雨霖吧？”
宋问并不回答暮云，只是自顾说道：“杀了我，一切都是我做的，杀了我吧……”
林雨霖厌恶地望着宋问，鄙夷地说道：“我不需要承你的情，说！”
直到林雨霖发问了，宋问才垂下了头：“这一切的罪孽都是由我而起，也该由我来承担。我这一年来已经受不了这种煎熬，原本此行打算到了临安就自首的……我不知道你就是那对老人家的女儿，但是你杀了季轩他们，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为了报仇才杀人……”
林雨霖忍不住伸出手朝着宋问的脸上狠狠一抓，瞬时在宋问的脸颊上留下了五条血痕。“说！”她厉声叫道，“为什么要杀害我的父母？”
宋问的眼眶中开始流出泪水，他整个人也颓然坐在地上：“为了……为了三十两银子……”
暮云只觉得心中猛地一揪，没想到两条人命竟然是因为三十两银子而被夺去。
阿凰也觉得不可思议：“就为了三十两银子，你竟然就杀了两个人！”
宋问的语气中充满了酸楚：“当你真正需要钱的时候，哪怕只是一文，也会变得很重要……所谓的‘穷酸书生’，说的就说我这种人。一辈子想考取功名，却终究只是虚妄。我家境贫寒，只有一个女儿，她去年才四岁……她就是我的一切，但是终究天意弄人，她竟然罹患重病，郎中说需要三十两银子才能治好她的病，否则将活不过冬天……”
阿凰眉头紧蹙：“于是你就……”
“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宋问流着泪喃喃说道，“我和同窗好友沈杰、方谦和季轩四人前往临安赶考而住宿此店。当天傍晚，我无意中窥见那对老人家在算账……心魔控制了我的意识，我竟然想要窃取他们的财物……不想被他们发现，我们起了争执……三名同窗好友知晓我的情况，他们帮着我一起抢夺，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变成了……”
“哈哈哈哈哈！”宋问突然又大笑起来，“真是报应，这是上天对我的报应！我以为有了三十两银子就可以救我的女儿，没想到她的病还是没能治好……就在去年冬天，她还是……哈哈哈哈哈……这是我自作自受，害人害己！杀了我吧，我已经受不了这种煎熬，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林雨霖哀嚎一声，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阿凰把她紧紧揽在怀中，自己的一双凤目也泛起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