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少……少爷……”那日，晟傲毅接到宫中圣旨后，正在后院失魂落魄之际，晟竹气喘吁吁的一路狠跑进来，口中更是慌乱不已的唤道：“快……老爷他……不行了……”
“？！”晟傲毅的脑子一片空白，但就在那么一小会儿**，几乎瞬间清醒过来的他，足下一弹，就已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往晟老爷子的寝房冲去……
刚到门口，晟傲毅就发现全家除了已经出嫁的晟芸儿以外均已到齐，而自己显然已经是这宅中最后一个抵达的人。
三姨太薛恬胭眼圈有些发红，手里捧着一碗人参羹，正想要喂进晟老爷子的嘴里，好帮他提上最后一**代后事的气……..
二夫人李秋仪静静的坐在一旁，默不作声，面无表情，让人看不透她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二少爷晟睿立，三少爷晟杰群和他们最小的妹妹晟莲儿，均埋头跪在晟老爷子榻前。从门口望去，隐约可见最小的妹妹晟莲儿的肩头不停的耸动着，她应该是已经在开始哭泣……..
晟傲毅即便在门口，就已经感到一股无边的悲呛意味，在这间并不算小的房间内弥漫，他鼻翼不由一酸，抢上前几步，就“咚”的跪了下来。
晟廷钺有些迷蒙的眼光，显然已经看到晟傲毅的身影。只见他撑着不多的力气，示意一旁的三姨太薛恬胭将他扶起来。三姨太薛恬胭赶紧将手中的人参羹放在榻前，伸手将枯槁的晟老爷子扶起半躺着。
晟老爷子喘着微弱的气息半坐好后，竟示意要喝那小碗人参羹。晟傲毅见状，不由酸楚的唤了声：“爹爹——”
晟老爷子显然听到了晟傲毅这声呼唤，咽人参羹的力道用得更大了些，这使得久未尽食的他显得更加痛苦。但他仍然用力，将这碗人参羹全咽了下去，他清楚的知道，只有借助这千年老参的力量，他才有可能在离去前，将该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果然，不一会儿，这千年老的精髓，就已经渗进晟老爷子业已枯槁的身子，暂时将枯死的细胞充盈出生命的迹象——晟老爷子缓和一阵后，张嘴开始说话了，声音虽然孱弱，却还算清晰：“杰儿…….莲儿……”
三少爷晟杰群和幺妹晟莲儿闻声赶紧跪着上前几步，三少爷晟杰群拽住了晟老爷子一只冰冷枯槁的手，晟莲儿则已经将头埋进自己的爹爹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晟廷钺也感到了这双最小的儿女的悲伤，心中一暖，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挨个从两人头上轻飘飘的抚摩过，眼神转向了暗自抹泪的三姨太薛恬胭身上。三姨太薛恬胭虽然平日里多为自己和儿女考虑，可毕竟是数年相伴的夫妻，这临去的悲伤倒自是带着真心。
三姨太薛恬胭收到晟廷钺示意的目光，也倚上前来。晟老爷子见三房人等全部齐全，抓紧自己回光返照的有限时间开口安排起后事来：“恬胭……不要过于悲伤，人总有一死…….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杰群尚小，你今后的依靠……..”
………
2
“老爷，您别说了，我会把杰儿和莲儿好好抚养成人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三姨太薛恬胭听得晟老爷子如此话语，心下顿时暖和起来，谁说老爷子偏心了，他还是挂念着三房的。
“嗯…….我知道你会…….”晟老爷子宽慰的微微颔首：“我已经让老袁将晟家现有所有现银和银票，大概几十万两，一并收拢来，待我身后全部交给你……..这些银两足以上你母子将来衣食无虑…….足够将来杰儿娶妻和莲儿的嫁妆了………”
薛恬胭闻言号啕大哭起来。这些年来，她薛恬胭争的不就是老爷子的这份真心吗。现如今明白过老爷子的心思来，不由对以前自己的万般盘算羞愧起来，更对老爷子的即将离去，悲伤不已………
“杰儿的将来，随他的喜好，不一定要走从商这条路……..”晟老爷子见状，心下平静起来，抓紧时间吩咐道：“恬胭，带孩子们先下去吧…….”
三姨太薛恬胭闻言，回望了望塌前跪着的大少爷晟傲毅和二少爷晟杰群，又看了看并无任何动静的二夫人，她也风闻了晟家现在经营不善，几乎已垮掉的信息，心下有些不忍：“老爷，您将所有钱财留给杰儿，那大少爷和二少爷他们……..”
“难得你有这份心…….”晟老爷子继续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我自有安排…….”
………
“毅儿………”晟老爷子目送三房缓缓出门后，对晟傲毅吃力的招了招手：“你过来……”
晟傲毅挪到老爷子跟前，声音嘶哑，说着痴话，却也是真情流露：“爹……孩儿什么都不愿意要，只愿您能好起来…….”
“傻孩子………”晟廷钺有些颤抖的手，抚摩上晟傲毅憔悴瘦削的脸庞，声音有些哽咽：“都是爹爹的罪孽…….让你来受了…….宛儿是个好姑娘，爹爹相信你……..能够唤回她的心……..”
“爹爹………”晟傲毅声音有些哽咽，他心中明白爹爹临了没见到宛儿，可爹爹也并没有选择询问，反而是洞悉的宽慰自己，这份心有灵犀的父子之情世间也算是少见，口中就不由的道：“宛儿有事回宫去了，儿子已经派人去宫中报信了……...”
“毅儿，爹爹只要告诉你…….”晟老爷子仿佛没听见晟傲毅的解释，依旧自顾絮絮的说着：“倘若你真心喜爱一个人，那么就要坚持不懈的去追寻，自暴自弃是得不到你想要的一切的……”
“孩子，爹爹对不起你……”晟老爷子等不得晟傲毅慢慢思索他的话语，有些急促的说道：“爹爹给你留下的，只有晟家百余家商行里唯一的一家，绣房……如今怕也是快要支离破碎………”
一旁坐着的二夫人李秋仪闻言，身形微微一动，跪着的二少爷晟睿立也是面露惊骇之色。听老爷子这口气，像是对晟家商行的情形俱都知晓………
“还有这个……”晟老爷子吃力的想要侧身搬过他身旁的一个赭红的匣子。晟傲毅赶紧上前，拎到了老爷子面前。一旁的二夫人李秋仪和二少爷晟睿立的目光中，明显的射出一股冷锐来。莫非这老家伙还藏着宝贝…….
……….
像是要回答二夫人李秋仪的疑问，晟老爷子青筋暴出的手掌抚摩上匣子，眼神中竟流露出一种柔情来：“毅儿，这是你娘亲的陪嫁…….在你爹爹最艰难的时候，你娘亲曾用这箱匣中的陪嫁帮爹爹度过了难关…….这匣中现在装的，是爹爹后来一件一件买来归还你娘亲的…….现在，爹爹将它给你，留个纪念……..”
原来如此，二夫人李秋仪竟然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
3
“睿立……. 秋仪…….”晟老爷子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二夫人李秋仪。
二夫人李秋仪终于从椅上起身，坐到了床前，声音仍是冷漠：“你有什么交代……..“
“咳……..”晟老爷子怎么会听不出，二夫人李秋仪夹带着怨恨的声音，口中的称谓一改，突然道：“湘如，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想到无论我怎样做，你还是不愿意放下仇恨………”
………二夫人李秋仪闻言大愕，半晌才闷闷的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就是知道，我才娶你进门，想要弥补…….我造下的罪孽…….”晟老爷子神情略显激动，恍惚间又回到了过去：“我只希望，湘如你能够念在我这三十年来待睿立如同己出的份上，罢手了吧……”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怀的不是你的骨肉？！”李湘如难得的激动起来，突然起身仰天大笑起来：“晟廷钺，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你那百余家商行，如今都如同你一样，只不过在苟延残喘而已？”
“我…..知道……”晟老爷子被击中痛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我愧对晟家列主列宗，晟家基业算是在我手里给败了……”
……..二弟居然不是自己的亲弟弟？晟傲毅先是在这密如雨点的真相中，目瞪口呆，震惊得回不过神来。但随即看明白晟老爷子的痛苦模样，当即就要有所行动。然而，在他起身想要阻止二夫人的时候，晟老爷子率先喝出了声：“毅儿，这是我欠李家的…….该还…….你不许对你二娘无礼……..
同样戒备的防着晟傲毅的晟睿立倒是冷静得很，既随时可以爆发，可便又冷冷的注视着晟傲毅：“大——哥——或许我不该这么称呼你？咱们还是看老爷子怎么和我娘说吧！”
“对…….你们听我说…….”晟老爷子显然已经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制着晟傲毅：“毅儿，原谅爹爹没有告诉你……..你二娘就是钱塘李家二小姐，宛儿的亲姨娘…….不论她做了什么，你都要记住……这是我们晟家欠李家的……..”
“哼！”晟睿立闻言冷冷的哼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二夫人李湘如冷着脸，没有吭声。
“湘如…….”晟廷钺又继续将目光转向复又冷冷的坐到榻前的李湘如，话中藏话的提点道：“晟家百余家商行，我打算交给睿儿…….我相信，只要你愿意，这百余家商行是可以就起死回生的……...”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李湘如冷冷的回道。
“那……..你…….也可以将这些商行变卖出去……..”晟老爷子并不诧异李湘如的答案，接着吃力的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变卖出去，所得也不会比我给三房恬胭的少………”
“老爷子既然给了我，如何处置那是我的事情！”李湘如若有所思的盯着晟廷钺，这老狐狸，莫非有什么盘算：“不要指望我会感激你！这是我这么多年伺候你应得的！还有，也不要指望我会原谅你！至死，我都不会原谅你！”
“咳……..”晟廷钺悠悠的叹了口气，缓缓的将眼帘盍上：“你……和睿儿都去吧……毅儿……..”
“哎，儿子在！”晟傲毅听得晟廷钺召唤，急忙应声道。
“毅……儿……你……留下，给爹爹…….送终，要不…….黄泉…….路上……爹爹会看不清路……..”民间传说，人临终时须要有儿子陪伴至最后一口气咽下，否则故逝之人会走得不安。晟老爷子知道无望取得二夫人的谅解，再加之晟睿立并无血缘关系，这样的要求也是在情理之中。
听得晟老爷子如是安排，二夫人李湘如倒也不意外，牵了儿子的手，并无眷念的步出门去。
………
“毅儿……..不要怪你二娘…….有事多给你袁伯商量……..保管好…….你娘的…….匣子………..”说完最后一句话，晟老爷子溘然离世…….
……..
4
柔儿奉命前到晟府打探消息，将到晟府门前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样贸然前去，是会坏事的。于是，她赶紧缩回已探出的身子，匿藏在了拐角上。
正在柔儿进退两难，苦苦思索该怎么办的时候，却见一行数人走向了晟府大门。
“烦请通报你家老爷，就说江南石承宏前来拜见！”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器宇不凡三十若许的男子。一身江南精工织就的蓝紫袍子，以及信手摇着的折扇，均让人生出一种不可忽视的气慨来。
“这位爷，您来得不巧，我家老爷上月已经过世……”门房既然不敢小觑，自然急忙躬身回话道。
摇扇的中年男人口中轻哦一声，这才抬头望见晟府大门上的缟素。藏身拐角的柔儿刚才并没注意，这会儿自是也看见了这缟素，心中不觉暗暗一声叹息。
“呃，既是这样，烦请通报一下你家少主人……”摇扇男子一改先前的郎声，致以询问的语气。
“这……”门房面露难色：“实在对不住，爷，今儿是我家老爷五七之日，我家少爷去郊外祭奠老爷去了……”
“你……”摇扇男子身旁身着黑色缎衣的魁梧汉子有些动怒，有点按捺不住就要发火了。
摇扇男子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轻淡的将暴躁汉子的话压了回去：“既然如此，那我就该日再来拜访，烦请你在你家少爷回来的时候通报一声，如何？”
“哎，好，行……”门房忙不迭的回答到，多年的门房经验告诉他，眼前这几个人来头不小，有股迫人的气势。
………
“阿四，这是怎么回事？”一行人折转头来，离开晟府门前后，摇扇男子皱了皱眉头，低声询问道：“你怎么说晟家老爷前日来过，说要卖出晟家江南江北的商行？”
晟傲毅要卖晟家祖业？柔儿闻言脑子一阵轰乱，脚下不由的跟在这行人身后，慢慢前行。
“爷，那人确实说他是晟家商行的持有人啊，大概二十来岁模样……”唤做阿四的黑缎汉子的声音透着委屈，说到此处突然想起了什么：“爷，我想那人才二十来岁，莫不是晟老爷的儿子……哦，对了，他还说了一句，除了晟家绣坊之外的所有商行他都要卖……”
“唔，这事可能不是那么简单……”摇扇男子又摇开了扇子，目光却向身后示意着，他已经发现了身后跟着的柔儿，两名黑缎汉子会意的突然转身，将尺步之遥的柔儿擒到摇扇男子面前。
“姑娘为何跟踪我们？”摇扇男子目光灼灼的在柔儿面上扫来扫去，颇有一番玩味的意味：“我看姑娘气质有些不凡呢，姑娘府上何方？”
………
5
“我没有跟踪你们，大路朝天，你走得未必别人就走不得？”柔儿倒是并不惧怕：“我府上何方为什么要告诉你！”
“啪、啪！”摇扇男子将折扇合拢，两手不觉干净的拍了两个巴掌：“唔，不错！这北方的丫头倒是比南边的勇悍许多！”
“爷问你话，你老实回答！”阿四见状，捏着柔儿的手就下了些力道，柔儿顿时疼的直抽冷气。
“阿四，不能对一个丫头用重手！”摇扇男子显然是看见了柔儿痛苦的模样，低声呵斥道。阿四和另一名黑缎汉子似乎相当畏惧他的主人，手腕不觉一松，柔儿一个趔趄，差点跌在地上，满嘴啃泥。
“放她去吧……”摇扇男子见状轻轻摇了摇头，对唤做阿四的黑缎汉子吩咐道。
柔儿自是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见自己就能脱身，倒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凶悍，毕竟自己确实是偷听了别人的谈话。微微低头示意后，她匆匆转过侧边的巷子赶快离去。
望着柔儿迅速离去的背影，摇扇男子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微微一动。心领神会的阿四身形一动，远远的跟在了柔儿身后……
“阿五、阿六！”摇扇男子目送阿四身影消失，面色猝然冷峻，让人顿生寒意：“你们俩立即给我去查与晟家相关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
……
柔柔儿脚下惯性的朝着皇宫走去，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今天看到事有些蹊跷：听摇扇男子的口气，似乎相当富庶，居然要买下晟家上百家商行……
晟老爷子过世倒是早迟的事，可这老爷子刚过世，晟家就要变卖商行，究竟是谁的主意？晟家大少爷晟傲毅？二少爷晟睿立？
这摇扇男子来得有些神秘，此人身边的跟从似乎都是武功颇高之人，先前那唤做阿四的眨眼功夫就闪到了自己眼前……
柔儿是个机敏的丫头，虽然并不会武功，可走着走着脑中就不觉的回味起摇扇男子意味深长的笑来。这一回味，就立时感觉到背后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一样。
感觉到异常的柔儿不露声色的又走了几步，然后猛的一回头，却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什么可疑的人。柔儿不由暗自笑笑：可能是自己刚才受惊之余太过紧张，以致于产生幻觉了吧？
柔儿回头继续往皇宫方向走去，手臂上传来阵阵的痛，她不由低声骂道：“这该死的黑缎男，下手还真是重！”
柔儿心下想着这伤得赶快回宫找小顺子要些跌打药来抹抹，要不明儿个可能就会动不了了。脚下往皇宫的步子就更加得快了，连刚才那丝往后查看是否有人跟踪的想法也荡然无存了……
……
阿四施展着轻功一路远远的跟着，直到柔儿进了皇宫的大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