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无冕宰相 > 第47章 文过饰非全文阅读

“吾家其实是书香世家,吾父亲虽然贵为国丈,孝宗先皇甚为礼敬,但是他起诸生,虽贵盛,能敬礼世大夫,他本人更是以诗书礼义传家,吾秉家教,亦如此。所以在外喜着正一品文官服,摒弃麒麟超一品公侯服。”

廖道南听了张延龄的解释后,心中叹道,“真是藐视纲常法纪,逾制僭越,紊乱服制,全凭一已之念,无知无畏,率性而为。”

这时仆人上了茶,廖道南、张延龄分宾主落座,“这是上好的龙井茶,请公子品尝。”

廖道南还未及答话,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叩头道,“启禀侯爷,有编户在府外喧哗,叫嚣,要见侯爷。”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不是,他们要求免一年税赋,否则......”

张延龄一下子怒形于色,呵斥道,“否则什么?要反了天吗?汝去叫他们来,本爵倒是要看一看他们是不是三头六臂?是不是长了反骨?”

“诺!”仆役起身,倒退着而去。

“侯爷,吾记得汝是建昌侯,食邑当在建昌府,吾大明王侯按例是列爵不临民,分封不赐土,但食列爵之地编户税赋而已。食邑非此地呀?”廖道南疑惑不解道。

“本爵有乾坤挪移之法,将建昌府食邑搬来于此了。”张延龄半真半假解嘲道。

“侯爷手眼通天,是将建昌府食邑换京畿近地了?以便就近收取食邑税赋?对不?”廖道南刹那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张延龄不由暗中钦佩,“廖公子真是机敏过人。”

“启禀侯爷,租户带到!”一名家丁带着十名编户来到了堂前。

“见过侯爷!”这十名编户拱手作揖,却并不跪拜。

“见了本爵爷如何不下跪叩头?”张延龄一脸愠怒。

不得已,这十名编户十分不情愿地跪下。

“起来吧,尔等有什么事要见本爵?”

“侯爷,今年收成不好,请免除一年税赋,以彰显侯爷巍巍恩德。”

“今年是有水灾?还是有旱灾?还是有蝗灾?亦或有龙卷风之灾,把黍、稷、麦、稻、桑、麻及猪牛羊卷上天庭孝敬各路神仙去了?只是神仙不食人间烟火,送上去怕还得退回来吧?”

“无,无有!”跪着这十个人被张延龄驳倒了,结结巴巴。

“既无水灾,又无有旱灾、蝗灾,更无龙卷风之灾,为什么要免除一年税赋?”

“因为附近周县蒙恩。因太后大寿,皇上为母祈福,豁免附近周县一年赋税,吾辈也应当照此办理。”跪伏的人有一个高声开言道。

“太后大寿自是普天同庆,万民欢腾。但是吾大明有二千州县,区区京畿几个县免除一年赋税,对于大明的税收九牛一毛而已,不值一提。”张延龄道。

“可是对于本爵就是两回事了,本爵合府上下三百余口人,吃什么?穿什么?仆役薪钱从何而出?他们如何养家湖口?还有本爵至亲之间要来往不?要随礼不?还有本爵与朝中其他王公大臣之间要应酬往来不?王公大臣及其家的婚丧嫁娶本爵要送人情不?这些钱从何而来?”

张延龄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更重要的一点,太后大寿,本爵要不要送礼?礼轻了可以不?纵使太后不计较,别的王公大臣亦不会嗤之以鼻吗?本爵能抬得起头吗?这些钱从何而出?本爵今年免汝辈一年赋税,过了两年又免一年赋税,可是本爵这些支出能免省吗?坐吃山空,左支右绌,顾此失彼,捉襟见肘,最后本爵只能债台高筑,败尽家业。”

“这些吾辈管不着,吾辈也本非侯爷的封邑编户,是侯爷强索而来的,如果享受不到附近周边县豁免一年赋税的待遇,就是说侯爷不免除一年赋税,小民只得,只得弃地抛荒,不再耕作。汝是侯爷又如何,还不是皇上。”几个人边说,边霍地站了起来。

张延龄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真是油盐不进,成了滚刀肉,“什么?大胆刁民,竟然敢拒赋抗税,且出言不逊,威胁本爵,来人!将这几个藐视本爵的刁民拉下去每人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诺!”上来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廖道南急忙制止家丁道,“且慢!”

几个家丁面呈犹豫之色,“打!”张延龄不为所动。

家丁将几人拖到屋外,按倒在地,棍棒交加,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湖。

“侯爷,鞭笞他们是否妥当?”

“汝说应当如何办?”

“侯爷只是食邑,对他们并无管辖之权,鞭笞不当。”

“他们不肯交赋税,吾如何食邑?”

“可以交父母官处理。”

“父母官只要国家赋税收齐,地方秩序安静就行了,其他的才不会管,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会为吾催编户交税,管治这些无法无天的刁民?”

“侯爷这样做,吾怕这些家丁下手不知轻重,万一闹出了人命桉,其罪非轻啊!”

张延龄不悦道,“廖公子,汝亦是饱学之士,熟读经史,见识不凡,本爵有一问题求教,能否赐教一、二。”

“侯爷客气,赐教不敢,请问。”

“如果让汝作一支大军的统帅,汝愿意让部属畏汝、忌惮汝并听命而行呢?还是反之?”

“当然要部属听命而行,令行禁止,此取胜之道,否则如何得胜?失败还会为敌人所轻视,想和平而不可得,战祸绵延,复无宁日,轻则失土,重则失国。”

“本爵现在所做的,正是廖公子心中所想的。”

“何谓之?”

“廖公子,汝想啊,本爵现在对于抗税行为如不采取严厉手段,不让编户畏惧、忌惮本爵,今后就收不上税,没有赋税,吾今后何以为继,入不敷出,坐吃山空吗?吾唯有债台高筑,不免倾家荡产。这与统帅无能,导致一支军队打败仗丧失国土有何异?”

“军队统帅打了败仗会为敌人所轻视,后果堪忧;吾收不上税,会为编户所蔑视,今后如何立足?他们今天其实就是试探,吾能示弱吗?否则今后予取予求,复无宁日,亦是后果堪忧,唯有家业衰败一途。收赋税有如打仗,汝希望本爵败退吗?”

“此话似是而非,真是鱼目混珠之言,这位爵爷文过饰非之能力不可小觑。”廖道南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答。

“廖公子,如何不说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是皇上的,也是太后的,自然也有国舅一份,国舅实则半为天子半为臣,尊崇已极。何来衣食之忧?岂谓天下不广哉?”

“唉,廖公子如在吾位上,当不如是说。刚才本爵说的够多了。”

廖道南双手一拱,“侯爷,耽误汝的时间了,小生这下告辞了。”

“不,廖公子来到敝府连中膳都没有吃就走?本爵于心何安?有失待客之道。何况本爵还想为廖公子之事尽微薄之力呢。”

“什么事啊?”

“等一会中膳上谈。”

“好吧,有劳侯爷招待,恭敬不如从命。”廖道南见张延龄卖关子不肯说,只得留下来吃饭。

“这就对了吗,何必客套呢?”

过了不久,管家进来请建昌侯张延龄及廖道南入席,二人来到膳食堂,面对着满桌的珍馐百味,廖道南食欲不振,草草吃了几口,味同嚼蜡。

“廖公子有什么心事吗?闷闷不乐?”

“吾还有一书僮。”廖道南欲言又止。

“知道了,贵书僮本爵已经吩咐在门房与仆人一道用餐,饿不着他的。”张延龄不以为然道。

在张延龄眼里,仆僮就是仆人,上不了正席的,这才是纲常伦纪所谓的上下尊卑有序。

“侯爷刚才所说的为小生尽微薄之力,是说的什么事?”廖道南又问道。

“廖公子此来是赶考对吗?”

“对”

“本爵当今太后之弟,当今天子之舅,在太后与皇上面前是一言九鼎。本爵看廖公子才具不凡,可堪大用,吾为国惜才计,当向太后与皇上举荐廖公子,廖公子意下如何?”

“谢谢侯爷,吾此次参加的是会试,不是殿试。”明代科举会试由礼部主持,在贡院举行。会试的主考官称总裁,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重臣派充。考中者均称贡士,会试后贡士再由皇帝亲自御殿覆试、择优取为进士,称为殿试。殿试试期一天,依成绩分甲赐及第、出身、同出身,然后释褐授官。

“天下至重之大臣莫若内阁首辅杨廷和大人,当今皇上倚为柱石,寄以腹心,优握崇隆。为国选才,国之大事,会试总裁非他莫属。”

“本爵马上修书一封与吾大明首揆杨廷和大人,助廖公子一臂之力,可达成所愿。一旦到了殿试之日,按例是不会再刷一人了,本爵可向太后皇上陈情,进士及第亦不在话下,以后廖公子就是鲤鱼跳龙门,鲲鹏展翅,前途无量!”

“谢谢侯爷美意,小的心领了。只是吾认为还是要凭真才实学考取进士才行。否则会被天下学子目为徇私舞弊,从而对科举寒心,此失天下公望之事,不做为好。”

“廖公子何必客气,为国举贤,古已有之,本爵不过是追随先贤之为而已。汝无学问,本爵还不会为此呢。”

说完,张延龄马上修书一封给首揆杨廷和,交与廖道南。

“谢谢侯爷!”廖道南不好拂其心意,只得接过揣在怀里,心道,“写是汝之事,吾阻止不了;但是交不交内阁首辅杨廷和大人却是吾的事,汝阻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