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汝二十多年前出生时，汝母汪氏曾梦见有大星从天上陨入怀中，星旁有一峨冠者，汝母遂惊诧地说道：‘此弧星也，当耀于胡而亦没于胡。’有否？”
“有！只是此系事久讹传而已。”
“何也？”
“吾航海起家，应当是噼波斩浪，逐水而盛，何有‘耀于胡而亦没于胡’之谓？是‘湖’还牵强附会，是‘海’才名副其实！”
“此系传说，勿得当真！”廖道南接着说道，“还有后段，‘已而，大雪纷飞，草木皆为结冰。乡人曰：‘天星入怀，非凡胎也’。是不？”
“是！”
“此也说明了贵朝奉出生时天降异象也。贵朝奉即长，有任侠气，多智略，轻财善施与，乡中有徭役讼事，常为主办。以故人附之。吾之言，对否？”廖道南不紧不慢地说道。
“知汪直者，廖大人也！”
“树大招风，堤高于岸，浪必摧之。汝之生意好，日进斗金，威望高，众人乐附，岂不招人妒忌？”
“廖大人说的难道是他？”
“谁？”
“吾同行生意之竞争对手。”
“说说！”廖道南不动声色。
“徐海！廖大人汝知道，徽州境内自古是群山叠嶂，可耕种的地也自然相对少，农耕生产难以发家，唯有做生意才能发家，故徽州多商。”
“此中又以海商为致富捷径，违明禁而下海者不乏其人，其中吾与徐海为魁。”
“吾以正当贸易见长，徐海亦出没于倭国日本，率萨摩、大隅、对马、日向、种子岛等地日本人与大明沿海城镇贸易,顺，则为正当贸易。”
“不顺，手下日本倭人则于海上侨装变身为盗，洗劫过往船只，人皆匿避之，徐海不能禁之。”
说到这里，汪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徐海因其生意与吾不能比，故其生意日渐式微，附者离去，不顺时多。他恨及于吾，才下此手。”
“是的，否则一向取中庸之道的何歆大人，何会锁拿于汝？不过是徐海欲借官府之手剪除汝，以便趁机坐大。”
“吾亦疑惑于此，因此在大堂上奚落何歆大人。”
“汝之处境险象环生，一被押去系狱，必死无疑。”
“廖大人，救吾，吾必衔草结环以报。”汪直汗流浃背。
“汝想活？”
“当然，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那贵朝奉就找对人了，本官有好生之德，正是为救汝而来。否则就不会带汝到这昏暗的密室来了。”
汪直大喜过望，“廖大人是要放吾出去了？”
“是的。”
“那小人就此谢过大人。”汪直伏地跪拜，然后起身，拔脚就要走。
“慢着。”
“大人一言九鼎，不是要放了吾吗？何又反悔了？要失信于人？”汪直脸色一变，白了廖道南一眼道。
“本官确确实实是要放了贵朝奉。只是？”廖道南说道。
“只是什么？”
“只是贵朝奉确实干犯了国法，民不举，官不究。但是一旦有人举发，官府就不得不处理，否则官府就有徇私枉法之嫌。这样放了汝，本官在知府何歆大人处如何交待？”廖道南不紧不慢道。
“啊，大人说了半天还是不放小人啊。原来是戏弄汪某的戏谑之言。”汪直一脸愠怒。
“只要贵朝奉按本官的要求去做，天大的事本官也担着，即便有一天皇上将本官下狱，本官身陷令圄也无悔。”廖道南斩钉截铁地说道。
“吾猜到大人肯定是有条件才会释放吾，果不其然，刚才只是试一下耳。”汪直哈哈大笑。
“按本官所说的去做，贵朝奉不但可以毫发无伤地出去，而且仍然可以大海扬帆，甚至远飏佛郎机等西洋诸国。”
“蹈海如履平地，继续与暹罗、占城、爪哇、琉球、浡泥诸国互市，致番舶不绝于海澨。”
“而且与倭国亦可通来往，贵朝奉仍然还会是锦衣玉食，徐海之流对汝莫可奈何，狭路相遇，唯有退避三舍，扬帆远飏而已。”
“汪某虽然一向驽钝，愚钝不堪，但是今天廖大人之话，汪某已经猜到一二了。”
“本官知道贵朝奉之智之能会猜测到本官之条件，否则贵朝奉就不会成为海上一代枭雄，海上霸主，让官府忌惮，让徐海欲除之而后快。”廖道南也是微微一笑。
“汪某人没有猜错的话，大人是要吾去倭国日本作卧底，对不？”
廖道南心里一惊，一激灵，这个汪直还真不简单，自己的心事还真没有逃过他的眼晴。
“既然贵朝奉已经知悉本官打算，本官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一点不错，正是如此。”
“如果汪某不答应呢？”
“不答应？贵朝奉是一个聪明之人，要说的话本官刚才已经说了，无须再多言。到时候大海扬帆，视大海如无物，蹈海如履平地的，肯定会是别人，只是那时候贵朝奉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声匿迹，看不到那一幕。”廖道南平静地，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这！”汪某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两者相较，所得所失，期间得失利钝，贵朝奉应当一清二楚吧？”廖道南不失时机敲打道。
“大人要汪某去日本作卧底，无非是收集情报，大人肯定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才作此打算的，一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是的，诚如贵朝奉所料。”
“谍报所得，肯定要用于某一个方面，作出预见性准确判断。大人所要的是那一方面的情况？”
“全方面的情况，舆图志、山川地理、风俗人情、兵备志要、兵书战策、图书典籍、雄关险隘、倭兵实操训练战法、兵用器械等等情况，都要。还有大名诸藩的动向等也要悉心收齐。”
“此已是包罗万象。大人要这么详尽的细报，是要做到对倭国了如指掌？这是要对倭国用兵了吗？难道大人要跨越大海东征日本？”汪直短暂惊愕后，随即说道，“不对啊，大人只是一个地方官员，是一个文官，没有此权限。”
“即使是都指挥使一级的武官，也没有此征伐大权，此何等大事，征伐大权即便是六部也无，阁老也无法号令天下，征集数十万雄兵，权柄操于皇上的。”
“即便是皇上有心征讨倭国，但是也要多想一想才是，元军三次兴师动众，征讨日本，最终全军覆没的往事，教训历历在目。”
“此话如何说？”廖道南心中波澜不惊，澹澹地问道。
“倭国日本虽然是一个岛国，孤悬大海，物产贫瘠，日用贵乏，但是倭国日本也有特产，那就是武士。”
“日本的武士成群，形成了一个阶层，他们虽然不事稼穑，不辨菽麦，但是凶悍好战，不惧生死，残忍成性。”
“他们以战争为职业，战力强悍。”
“如欲征讨日本，即使大明大军能过得了飓风这一关，不致船倾人亡，上了岸，深入了倭境，面对如蝗虫一样遮天蔽日，滚滚而来的日本武士，主客异形，疲惫不堪的大明军能否抵挡得住还是个未知数。”汪直谈虎色变。
“现在的倭国日本铁板一块？”
“日本虽统于一君，近来君弱臣强，不过徒存名号而已。其国尚有六十六国，互相雄长。”
“日本内乱不已，诸藩争战，此其势弱之时。”
“廖大人，表面看如此，实则不然，诸藩争战，倭兵受战火锤炼，反而战力强悍，实力不容小觑。再则大明一旦侵入日本，反会致其结束内战，一致御外，这是岛国人之秉性。”汪直忧心忡忡道。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本官所为非为图倭，跨海征倭更非是，以俟他日之用耳。太祖皇帝在世时，就将日本列入不征之国。当今圣上何会违背祖制？”
“那廖大人为此，就是备倭了？”
“是的。”
“可是现在并无倭患，有的话，也是小股倭寇窜袭，非倭国军队为之，且早被歼灭了。”
“人无近忧，必有远虑！”廖道南答道。
“大人图的是将来？未雨绸缪，提前找出制倭良策？前提是要首先熟识倭情，要对倭情了如指掌？”汪直心思活络，一下子转过了弯。
“话说得够多了。现在本官问贵朝奉汝一句，干还是不干？不干，马上就去府狱；干的话，立马走人！”
“汪某干！倘若卧底作间谍之事，被倭发现，一身担之，或杀或剐，油煎火烹，汪某均不会涉及大明朝廷及大人半个字。”
“好！”
“那汪某告辞！就此别过大人。”
“慢着！”
“啊！大人何又出此言？”汪直颇为惊讶地看着廖道南。
“口说无凭，留下文书为证！”
“大人不放心汪某？汪某一言既出，也是驷马难追。”
“非也。文书一人一份，本官的会留存作档；贵朝奉的要悉心保存，它是汝将来的护身符！”
“明白了！”
汪直与廖道南两人签订了秘密文书。
汪直离开了徽州通判署，不一会儿就从廖道南的眼中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