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桂香街 > 二 厨房及生活的细节全文阅读

林又红原以为钟点工小桂会在,进了门发现家里没人,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五,小桂的女儿上幼儿园大班,星期五放学早,需要小桂接送,所以每周五下午小桂是不来的。

虽然小桂不在,但是小熊在,小熊的听觉是非人能比的,它待在家里,远远地就能听到家人回来的脚步声,谁的脚步声它都能百分之百精确地判断,所以不等林又红掏钥匙开门,小熊就已经发出“呜呜”的欢迎声了。

林又红进门,小熊就迎上来,扑一下她的腿,闻一下她的鞋,这是规定动作。有时候她穿裙子,很担心丝袜被它扑坏了,只能用手里的包包挡着往后退,小熊也不勉强,如果扑不到,它不会硬扑,它就走开去,然后林又红喊它,小熊,小熊,我回来了。小熊就摇尾巴,表示听到了,表示一种适度的亲热和客气。

小熊的摇尾巴可是非常有分寸的,见什么人,摇什么尾,人有多亲,尾就有多甩。

最亲的人不是宋小西,而是宋立明,小西负责玩闹,老宋负责吃喝拉撒,小熊对人很公平,绝对公平,付出多少就回报多少,只要老宋在家,林又红喊它,它都爱理不理,老宋会觉得不过意,会批评小熊,林又红却觉得很好笑,跟一个狗还这么认真,难道她会和狗吃醋。

正因为林又红把狗当成了狗,小熊也就认真地把林又红当成人,它对人是客气的,尤其是对家里人,林又红毕竟是女主人,它应尽的义务还是会尽的,比如林又红从外面回来,它会扑一下她,闻一下她,如果家里没有其他人,它也会和林又红对一下眼神,也会接受她的某些指示,比如,来,握个手。它就把前爪举起来让她握,再说,另一只,它就换一只,再说,坐下,它就坐下。

只是所有这一切,都是程序式的,虽然有些热情,但热情一点也不过度,这就是小熊对林又红的感情,它把握得真好。

所以,完成了规定动作后,小熊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趴着,侧耳静听外面的动静,等待下一位主人回家。

林又红到沙发上坐下,喊,小熊,过来,坐下。小熊挺给面子,过来坐在她的脚边,但坐了不一会,它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林又红朝它笑了笑,说,我在你心目中,可没什么地位哦。小熊轻轻地晃了一下尾巴,表示赞同。

林又红也就完成了她和小熊的交流。她坐定下来,连看了几条微信,却一条也没看进去,心里茫茫然,很无措,很没着落,她心里也清楚,并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前途,即使没有那些伸过来的橄榄枝,她也毫不担心没人聘用她,她对自己是有足够信心的。

林又红随手抹了一下茶几的下端,抹了一手的灰,她其实早就知道小桂的工作并不到位,她一般只拣看得到的地方搞一下,角落里,夹层里,看不见的地方,是不会去认真清理的,因为林又红很少和小桂直接打照面,在联吉氏工作的这许多年中,林又红的工作时间始终是没有保证的,但她不是个粗心的人,虽然在家的时间很少,但她会利用这很少的时间,关注一下这一段时间家庭的种种情况,比如钟点工的责任心,工作到不到位,林又红发觉小桂的问题,曾和老宋说过,建议老宋提醒她,老宋也确实提醒过,但是不见效,她再让老宋提醒,老宋就说,没事,一点点,我来搞一下就行。老宋这么说,林又红就不高兴,这不是你搞谁搞的问题,她工作不到位,就应该指出来。老宋说,好好,我下次跟她说。但是下次如果林又红手一抹哪个角落,仍然是灰。她也懒得再说了。即使她对小桂不满意,她也没有时间再去家政公司换人。

将就吧,谁让她在联吉氏做事,时间基本上不属于她自己,家庭也基本上不属于她自己。

小桂的工作时间是下午两点到五点,先打扫卫生洗衣服,然后做晚饭,烧好饭菜后就走,晚饭后就由老宋洗碗收拾,这个家庭基本上就是这样的节奏了。

一直到昨天,林又红还没有考虑到自己回来以后,这个家庭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林又红坐不住,她起身到厨房门口看看,晚上的菜,老宋已经买了,估计是早上起来买的,既然菜已有了,小桂今天又不来,不如自己动手做晚饭,林又红想着,心里甚至有点激动,有点欢喜,想象着老宋和小西回家,进屋,一看厨房,哇噻!

林又红一脚踩进去,就感觉拖鞋像被粘住了,抬起来就听到滋啦滋啦的声音,手再往台面上一按,手也差一点被粘住了,再看看油烟机,看看灶台,尽是油腻,顿时心里有些来气,好个小桂,好个老宋,就把家里搞成这样,她还老是对他们心存愧疚。

但是再反过来想想,老宋也不容易,他又不是家庭妇男,他同样是要上班的,工作任务也不轻,但是家里的一切,他都毫无怨言地担着,女儿也是由他一手带大,这么一想,心就软了,干脆重新找了一双旧拖鞋换上,进厨房打扫卫生,倒上洗洁精,油腻如万能胶似的,岿然不动,才擦了几下子,手已经酸得不听使唤了。

小熊可能感觉到了今天家里有一点异常,走到厨房门口看了看,林又红自嘲说,你也觉得我无能吧。小熊歪着头想一会,没想明白,又走开了。

林又红只得放弃了做好人好事的想法,不擦油腻了,决定只做饭菜,让老宋小西也尝尝她的手艺。

先洗菜切菜配菜,一切都很顺利,心里不免得意,本来嘛,做家务有什么难的,我只是没时间嘛,我联吉氏都能做,自己家炒个菜还能出什么问题?

要煲的汤可以上锅了,结果却发现煤气打不起来,啪啪啪,啪啪啪,只看到火星子,反复多次,好不容易打着火了,手一放,火就灭了,再打,打着了,放手,火又灭了。

林又红不免有点急、有点毛躁了。其实在她的工作中,不顺利的事情、难解决的事情,不知要比打不着煤气大多少倍,林又红基本可以做到遇事不慌,从容不迫,怎么在自家的厨房里,反而这么沉不住气呢,一点小事都能难住了吗?

林又红冷静下来想一想,煤气灶坏了肯定要找人维修,思路一下子就清晰了嘛,多大个事,先打114问了这个品牌的维修电话,再打维修电话,那边倒是很热情周到,保证半小时内有人上门修理。果然,不到半小时,来了个小伙子,也不问话,直接进到厨房,上前就去打煤气灶,打了几下,也仍然是啪啪啪,光冒火星不见火。

小伙子干脆地说:“不行了,坏了。”

林又红还想再说明一下情况:“其实,火是能点着的,可是不能放手,一放手,就灭了。”

她正要上前演示,那小伙子却“嘻”了一下,说:“怎么会,没见过,坏了,你重新买一台吧。”

不等林又红再说什么话,人已经到了门外,林又红追出去问:“你们不保修吗?”

小伙子说:“你还在保修期吗?你*呢?”

林又红哪里知道买煤气灶的*在哪里,愣了片刻,那小伙子的电动车已经骑出去一大段了。

林又红没办法了,本来不想麻烦宋立明,但现在不麻烦也不行了,打电话过去,宋立明正在开会,但还是从会场出来接了她的电话,听说煤气灶坏了,着急就问:“是不是漏气了,家里有煤气味吗?你赶紧把窗户打开,离远一点,千万不要点火,小心点。”

林又红说:“不是煤气泄漏,是点不着火,我已经叫人来看过了,维修人员说不能用了,要换新的,我怎么记得好像才买不久呢。”

宋立明赶紧说:“你点煤气干什么,你不会弄的,我一会就回来。”

林又红嫌他啰唆,不耐烦说:“不就是开个煤气么,怎么弄,你告诉我一下就行了。”

宋立明却不告诉她,只是按着自己的思路说:“菜我都买好了,我回来烧,很快的,不用你忙的。”

林又红有点不高兴了:“哎呀,你告诉我一下,有那么难吗?”

这下子宋立明反倒说不清了,支吾道:“可是,可是,我和小桂,我们点的时候,都好的呀。”

林又红呛白他说:“那你的意思是说我连煤气灶都不会点?”

宋立明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能确实是坏了,但是我现在——要不,你请物业来看看,物业的电话,你到我书桌,左边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个小本子,上面有物业的电话。”

林又红按照宋立明的指点,果然在第二个抽屉找到一个蓝色封面的小本子,打开来一看,上边有好多个电话号码,空调维修、冰箱维修、热水器维修、水暖工、电工、电信电话网络、有线电视、物业管理,各种缴费的,排了一长串,林又红看了,心里不由触动了一下,一个三口之家,竟需要那么多的号码来支撑,平时由老宋管着,不觉得有多麻烦,现在轮到她了,才知道真不容易。

找到了物业的电话,打过去却一直没人接,好在林又红知道小区的物业就在大门口第一幢楼的楼下,她干脆直接找过去,物业上却是门庭冷落,门可罗雀,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呆呆地坐在里边,看到林又红进去,似乎有些奇怪,问她:“你找谁?”

林又红说:“我找物业管理。”

那妇女说:“没人。”看到林又红朝她看,她又说:“我吗?我是他们请来看门的。”

林又红觉得奇怪,说:“那,他们人呢,物业不上班吗?”

那妇女说:“他们罢工了。”

听她说“罢工”,林又红差点笑起来,可那妇女却很认真,不像开玩笑,林又红又着急了:“那,家里有困难,怎么办,找谁啊?”

那妇女倒也没推托,问她有什么困难,林又红说:“煤气灶坏了,打得着火,可是手不能松,一松就灭火,想请物业帮忙看看,我打电话你们没人接,我就过来——”

那妇女听了,十分奇怪地朝她看看,怀疑说:“你是刚刚搬来的吧?”

林又红也奇怪呀:“我们早就搬来了,我们是小区第一批住户,好几年了。”

那妇女就更奇怪了:“那真是奇怪了,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物业的情况吗?”

林又红当然不知道,她愣怔了一下,那妇女又说:“物业和你们业主正在闹矛盾,都罢工了。”她见到林又红惊讶的神色,就知道林又红确实一无所知,直接就说:“你要问什么原因的话,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你们不交物业费,不配合物业的管理,又是什么停车位,绿化带什么的,我也说不清,反正闹得很大的,都上电视新闻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是不是你家的房子在这里,平时不在这儿住?”

林又红被她问住了,她一直是在这儿住的,但似乎也等同于不在这儿住,进进出出都有公司的小车接送,送进家门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关于小区物业和业主闹矛盾,不知道宋立明有没有和她说过,也许说过,也许没说,不过说了也是白说,说了她也不会听进去的。现在林又红很尴尬,感觉自己已经和这里的一切脱节了,赶紧解释说:“对不起,我原来——”她本想说在联吉氏工作忙,但联吉氏的事情闹得很大,名声扫地,无人不知,所以改口说:“我一直在外地出差,所以不太清楚什么矛盾。”

那妇女说:“可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你既然知道了,还好意思来叫他们做事情?”

林又红傻了眼:“那,那我——该怎么办呢?”

那妇女见林又红什么也不明白,反倒生出些同情来,宽慰她说:“不过你也不要太着急,问题马上就能解决了,今天下午,就这会儿,桂香街居委会的老书记正在主持调解会——”

林又红急道:“能调解成吗?”

那妇女蛮有信心地说:“老书记出马,就没有不成的事——只是你现在就要找人,恐怕不行,就算调解成功,至少也得明天吧,你明天来吧,明天估计就能正常上班了。”

那妇女倒是一直在宽慰林又红,可林又红却着急,说:“可是我现在怎么办呢,现在去买新煤气灶,晚饭来不及做。”

那妇女说:“你那晚饭这么要紧吗?家里有客人来吗?”

这话又把林又红问住了,她有很多年没做过饭了,其实今天她也完全可以不做,宋立明早就和她说了,他会早一点下班,回来做饭,可是自从刚才那一念起来,就收不住,就想着要做这一件事情,一顿晚饭而已,有那么难吗,哪里想到,还没开始就难住了。

那妇女又给她出主意,让她找生产厂家维修,林又红说已经找过了,人家说修不好。那妇女摇了摇头,似乎是没办法了,无能为力了,可过了片刻,她又出主意指点说:“对了,你去找居委会试试吧,他们那里也管维修的。”

林又红又有了希望,但她也有点不好意思,支吾着说:“请问,居委会,是在哪里?”

那妇女像看怪物似的看看她,忍不住说:“咦,你什么人,你干什么的,你是干部吧?”

林又红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干部,我只是,只是,工作比较忙,过去不怎么过问家里的事,所以——”

那妇女总算体谅她,点点头,指了指门外说:“你出小区大门,往南走过一条马路,再左拐,去找桂香街居委会,记住,是左拐——”她还拍了拍自己的左手臂,好像林又红连左右都分不清。

林又红一直记着那妇女拍拍自己左臂的样子,她也知道人家是一番好意,但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涌起一股酸涩,酸涩之气逐渐酝酿起来,在胸中翻滚,滚出一股不平之气。

卖力工作最后就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连顿晚饭都做不起来,连左右臂膀都分不清。

其实许多年里,也并不是天天忙得没有早晚,也有稍微空闲一点的时候,看着一家人忙前忙后,她也曾经多次想着,是不是在家里动动手,做点什么,但每次宋立明都会阻挡,总是说算了算了,我来吧,我动作快。小桂如果在,小桂也会说,林主任您就别动手了,很脏的。甚至连女儿都会说,老妈,你歇歇吧,这不是你做的事。

林又红一边往居委会去,一边想着,哼,我就不信了,我连这点事情都做不成,我还真不信了。

到了拐弯的地方,她还真停下了,想了一下,她又想起那个妇女朝她拍拍左臂的样子,向左拐了。

这就是南州著名的桂香小吃一条街,整条街上人来人往,比人更多的是各种摊点小吃,有些摊位甚至已经摆在大街中心了,街上弥漫着各种食物的气味和烧煮食物升腾起来的烟味,林又红小心地穿越着这条凌乱不堪的食品街,小心地避开一些手里举着油炸食物横冲直撞的行人、搬动货物的小贩、滋溜作响的油锅、满地倒洒的污水,才走了几步,就撞上了几个人在大吵大闹。

一家水果店门口面积不大的一块空地,被几个卖烧烤和卖面食点心的小贩占领了,正在搭台准备做生意,水果店老板赶紧冲出来阻挡,大声嚷嚷:“不行不行,你们挡在这里,我生意怎么做?”

那几个小贩才不理睬他,自顾置放做生意的用具,架起炉子,摆起桌子。

“这是我家门口,这是我家门口——”水果店老板嘴笨,翻来翻去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这是我家门口——”

一个小贩阴阳怪气地说:“这是你家门口,又不是你家,这大街又不是属于你的,你凭什么不让我们摆摊?”

水果店老板急得说:“你们再不走,我喊城管了!”

小贩们顿时哄笑了起来,七嘴八舌,现场一片混乱。

“喊呀,喊呀,喊你爸呀——”

“还是喊爷爷吧——”

也有个别态度稍好一点的,摆出个讲道理的姿势说:“老板,你知足吧,你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店了,还想占我们的地盘?”

又一个说:“是呀,你吃你的苹果,丢个核给我们啃啃都不愿意?”

那店主呼天抢地了:“天哪,天哪,这怎么是你们的地盘,谁说这是你们的地盘了——今天城管没来,城管如果来了,你们照样得乖乖地撤走。”

一提到城管,又是骂声一片——

“王八蛋城管——”

“日他娘城管——”

什么什么什么——

咒骂声吵闹声不断,一直追着林又红的耳朵。

林又红在联吉氏工作的这些年,几乎没有到过这条著名的小吃街,但是桂香小吃街的名声,全南州人都知道,许多外地人也知道,南州的餐饮业和地方特色小吃,本来就是闻名全国的,桂香街这个地区,就是靠着南州传统特色小吃街成为南州的一大特色,这条街上百年老店遍布,南州的吃食,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在这地方找不到的。

过往的无数的年头里,许多来过南州、到过桂香街、品尝过特色小吃的故人,写下了无数的赞美之词,有赞南州景色的,有赞南州小吃的,有许多诗词佳句,后来都成了那些百年老店的店联、门楣、招牌。

“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

“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

“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

“蒸出枣糕满店香”

“门前石狮口水流”

“刘郎不敢提糕字”

……

这都是从前的情形了。

现在的桂香小吃一条街,从热闹程度看,肯定大大超过从前,但是它已经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了,完全没有了“依约帘栊火,眠花听笛吟”的情景,完全没有了“喜尔秋来风味隽,衔杯伴我酒泉游”的雅致。

怎一个“乱”字了得。

现在这条街,基本上由两种情况组成,一是几乎所有的门面商店,无论是百年老店,还是新开商户,几乎所有的经营者都把店门前的人行道当成了自己的经营场所,搭棚的,堆放货物纸箱的,有的干脆把生意就直接做到店外来了,几家餐饮店,不到开饭时间,提前就把店里的餐桌椅搬到外面,甚至灶台之类都搭上了街;另一种情况就更加混乱,那是流动摊贩随意占用街道,有的来迟了没有占到人行道,干脆就在街道中心设起了摊位。除了卖南州的传统特色小吃外,还经营啤酒摊、烧烤摊,炸臭豆腐、炸鸡腿、麻辣烫、各种地方风味的卷饼、馄饨、小笼包子,等等等等。加之摊贩们带来的机动车、非机动车随处乱放乱停,整条街已经被摆得水泄不通,过往行人无法正常行走,被迫绕来绕去,钻来钻去。

林又红走在这街上,简直难以置信,这还是她印象中繁华而有序,热闹而宁静的传统风味小吃一条街吗?

一阵风刮过来,散落的纸巾、丢弃的杂物随风飘起来,打在人脸上身上,再重新落下,搞得满地都是垃圾,小吃街简直成了垃圾场,林又红正想赶紧走过去,一阵强烈的刺耳的电锯切割声又刺激着她的耳膜,难以忍受,林又红不由上前问道:“不是小吃一条街吗,你们怎么在这里做防盗网?”

切割工根本就听不见她说话,也根本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林又红一抬脚,才发现一股脏水已经漫到她鞋子上了,朝前一看,有人就在街中央用水龙头冲洗一辆破旧的黄鱼车,林又红又忍不住了,指责说:“这里是小吃街,你们怎么在这里洗车呢?”

那洗车的小伙子笑道:“车子太脏了,上面要搁放脆饼麻花,你们城里人会觉得恶心的,冲一下就干净了嘛。”

旁边还有个人有心思打趣说:“就算不洗车,等一会城管来了,也会骂他脏的,要罚的——”

有好几个路过的市民,都捏着鼻子急急而行,再往前走,看到有一个店面门口,排着很长的队伍,林又红远远看过去,心里“怦”地一跳,好像就是联吉氏门店的颜色呀。

联吉氏企业在南州、在全国各地都有连锁门店,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内就会增开几十家,这些门面的装修,都是联吉氏企业统一搞的,在各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那种隐红底色,由橘黄色相间的特定的联吉氏色彩,早已经深入到消费者的味觉深处了。

联吉氏企业关门了,但是联吉氏剩余的产品并没有被查封,包括门店和仓库的存货,要在多少天内销售完毕,老马都排妥了才走的,只不过老马的这个安排,可不是诸葛亮的死后三计,无论老马使什么计,无论老马是死是活,联吉氏中国企业已经消失了。

眼前的情形却使林又红倍觉奇怪,明明大家痛骂联吉氏,踩死了联吉氏,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来排队购买联吉氏的产品呢,她忍不住上前看了看,立刻队伍中就有人制止她,大声嚷道:“排队排队,不要插队!”

林又红往后退了退说:“我不买。”

那人没好气说:“不买?不买看什么看?”

即使到了店门前,林又红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们排队买联吉氏吗?”

大家立刻又七嘴八舌起来。

一个朝着林又红翻白眼说:“不买联吉氏,我们排什么队呀。”

另一个觉得林又红问得奇怪,疑神疑鬼道:“你明知故问,什么意思呀。”

再一个似乎稍微好心一点:“哎哟,你这位妇女,真是不拎行情,你连联吉氏都不知道?”

这下子大家的话更多了,都是给联吉氏唱赞歌的,联吉氏的东西怎么怎么好,现在人家关门了,只剩下不多的存货,赶紧来抢最后一批了,再不抢一点,就永远吃不到了,怎么怎么怎么。

林又红更加惊奇,又忍不住了,脱口说:“难道你们不怕僵尸肉?”

大家伙一听,顿时气得嚷嚷起来,一个看起来不太知情的老人问什么是僵尸肉,立刻有多人回答他,没有僵尸肉,没有僵尸肉。有个妇女则十分警惕地朝林又红瞪了几眼,指着她说:“你造谣?你是哪里的,你就是联吉氏的对头吧,联吉氏就是给你们搞掉的吧?”

妇女身后排着一个男顾客,客气一点,也耐心一点,对林又红说:“你可能上人家的当了,僵尸肉那是他们的对手造谣的,联吉氏是美国企业,根本不可能用僵尸肉,只有中国企业才会用僵尸肉。”

另一个人又跟上来说:“联吉氏做得太好了,同行就陷害他们罢,联吉氏冤大了。”

再有一个又说:“是呀,中国人真不要脸。”

当然也有人表示疑问,表示怀疑的那个人说:“如果是被冤枉的,那联吉氏为什么要关门?”

立刻有人回答说:“被气得罢,美国人搞不过中国人的,中国人搞小动作,搞阴谋诡计,美国人傻得。”

又有人激烈反对这种说法,指责道:“你是不是中国人,你帮着美国人骂中国人,你是美*,什么什么什么——”

排着队的人闹了起来,要把这个人轰出队伍,都指责他说,你骂美国人,你就不要买联吉氏的东西,你出去,别排在这儿。那个人却也不服,说:“我骂归骂,买归买,你管得着?”

后面的队伍越来越长,前面排到的人,进店买货,出来的时候,个个大包小包,买得太多,后面的一看,着急了,大声嚷嚷起来,一个人不能买那么多,否则我们后面没有了,要限量,要限量。

可是卖货的营业员并没有接到通知限量,眼看着店面上和橱柜里的货物越来越少了,队伍开始乱了,不再好好排队了,大家乱成一锅粥,把路也堵了,喇叭声,叫骂声吵成一片,接着附近的民警也来了,但民警也维持不了,人家是买东西的顾客,又不是要造反,又没有违什么法,警察凭什么管他们。

店长是个中年妇女,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不知从哪里借来一个喇叭,跳到高处对着大家喊:“大家不要挤,我们已经问过仓库了,仓库里还有货,已经停止供应外地,只满足本市顾客的要求,请大家放心——”

立刻有人骂道:“放心个屁,你再多的货,也就是存货了,不再有新货了,我们吃完了存货,到哪里买新货?”

有人调笑道:“打飞的到美国去买啦。”

另一个说:“是呀,他们不是坐飞机到日本买马桶盖么,买联吉氏总比买马桶盖值得吧。”

众人哄笑不已。

林又红早已经目瞪口呆了。

简直无语,完全无语,如果老马看到这一幕,他会怎么样?

他不会怎么样,他照走不误。

那才是老马。

此时此刻,面对众人热情抢购联吉氏的场面,林又红心里一会儿滚烫滚烫,一会儿又拔凉拔凉的。

她赶紧离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喧闹之地,心里倍觉苍凉、疲惫和失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