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接下这么麻烦的任务。这可太反常了。”俚鱼懒洋洋地盘在文竹的脖子上说道。
时近晌午，他们行走在中古博物馆宽广的前厅，往来游客川流不息。阳光穿过透明的天顶穹窿，照耀在高低不一造型各异的玻璃展柜上，在游客们新奇的目光和赞叹声中反射出闪亮却并不眩目的光芒。作为王政府斥巨资兴建的三所地标性建筑之一，中古博物馆那半椭球甲壳式的建筑结构对于经历了“灾厄”蹂躏的人类科技简直是一个奇迹。与之相匹配的是馆内高度发达的电子监控防护系统，随时防备着各方势力对它的觊觎，无论是文化方面还是技术方面。
从它建成并向公众开放以来，有记录的盗窃案件总共发生过一百三十二起，未遂的就有一百三十一起。唯一一起成功并在事后曝光出来的，是前任的安保部部长在博物馆周年祭上趁机溜进更衣室，对某位当红女歌星贴身内衣的顺手牵羊。
而现在，自己这位向来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性格寡淡如水的宿主居然打算从这儿偷东西。俚鱼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这世上的任何生物都是遵循着自己的欲望行动的，譬如饿了想吃饭，勃起了想做爱。人类的欲望则复杂一点。他们会为某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物付出自己宝贵的时间与精力。即使是像白桦那种垃圾死宅尼特族家里蹲人间垃圾，也会为了买最新的动漫周边偶尔工作。而索隶作为新古时期大名鼎鼎高科技公司，生产的烤箱毫无疑问拥有顶尖的火候控制水准，要买下它肯定得一大笔钱。仅仅只是闯进博物馆这种文明的骨灰盒里拿点陪葬品，就能换到这样美妙的厨具，我认为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文竹的话里有太多地方值得吐槽。以至于俚鱼透明的尖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弯，只能对其中最细微的那部分表示了质疑：“我感觉你刚才形容某人用词重复了，是我听错了吗？”
文竹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巨大的声音就从他的耳机里炸了出来。
“一连五个形容词，开头和结尾还都是垃圾！我在你的印象里就那么糟糕吗啊？！”
这咆哮非常有力，连俚鱼都听得一清二楚。文竹揉着被震得发麻的耳朵，向微型麦克风用力一弹。
“噢噢！我的耳朵！你又在弹麦克风了是吧？！跟你说过了那可是复原机！甩开其他杂牌现造机不知几条街！逼侧牌的耳机好比手机里的爱疯！多少人可是卖肾都买不起的！”
复原机是指对“灾厄”之前新古纪遗留下来的机器维修翻新而成的产品，而现造机则是利用现有掌握的新古技术重新制造的产品，二者的科技含量与质量往往有比较大的差距。
“既然你购买这款华而不实的产品只是为了拆卸出通讯单元来窃听市立游泳馆的女子更衣室，那你就最好不要提起那些为了买它连续半年都只吃泡面的大学生——孩子们可是会哭的。另外，针对你上一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并不是那么糟糕，而是像无药可救的人渣在垃圾分类时被放进了可回收桶那种程度的糟糕。‘那么’这个词的词义过于模糊，不足以形容你的本质。”
“你知道吗？”耳机另一端传来一声叹息，“每次听你说这类话的时候我都会想，要是你是个二次元风的妹子该多好！本来你就长得很对我的审美，厨艺又好，和我同居一室，还自带了眼镜和毒舌属性，为什么偏偏就是个男的呢？神啊，你这是要逼我强推新世界的大门吗？”
生物的本能告诉文竹：不要询问“很对我的审美”是个什么标准，更不要吐槽这个抖M的疯话，不然自己可能会因为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反应而把早上吃的金枪鱼寿司整个吐出来。因此，他及时地转移了话题。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快把博物馆的平面图调出来，告诉我大致的道路和方向。这里太大，人也太吵。”
文竹在喧闹的人群里走了约一刻钟，终于找到了专门展出古剑的区域。
与热闹的前厅相比，古剑馆显得尤为安静肃穆。各式各样的古剑悬挂在圆弧形的墙壁上，使人仿佛置身于古代的剑阵。虽然整个展厅呈现出素白的色彩，可在数十把形式各异的古剑的烘托下竟有了些许肃杀的氛围，让人不由得屏息凝神，防备着不知何时会从何地浮现的未知的东西。新古纪的剑士刀、西洋剑随处可见，中古纪的玉具、腰品、长剑、太刀比比皆是。尽管这些兵刃不像新古的科技工业品那样炙手可热，可从文化价值上来看，也足以令专业的考古学家和古董猎人们为之痴迷良久了。周围稀稀拉拉地伫立着几个参观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墙壁上的古剑。他们的穿着打扮虽然并不统一，但无一不是中古时代特有的服饰：汉袍、唐装、和服甚至铠甲，应有尽有。更加奇怪的是，这些人显然不是结伴而来，彼此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关系，却都在腰间悬有佩剑，并在身上缠绕着绷带，有的在手腕，有的在肩膀，有的在额头，有的还渗出浅浅的血迹。
“这些人是在cosplay吗？博物馆为了吸引人气还挺会玩儿的。”俚鱼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
“看他们的神色不像是博物馆的内部人员，佩剑的品级也都不低，估计是些附庸风雅的贵族。不过他们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最近又有革命军的恐怖袭击吗？”
灾厄纪结束之后，在王政府的鼓励下，社会上展开了“新古复苏”的浪潮。在文化缺失的当代，无论是怎样的古代知识，都会有人尊崇和推广，而“士族文化”就是其中的一部分。许多无所事事的贵族子弟遵照起中古时代的士人传统，吟诗品茗，骑射舞剑。虽说多半是东施效颦，闹出过不少拿瓷夜壶当茶壶、西洋剑耍太极之类的笑话。但考虑到他们的贵族身份，只要他们的行为不是很出格，王政府对这些乱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跟革命军没关系。貌似是城里最近有一个被称作‘人斩’的角色，专门夜袭使剑的人，惹出了不少麻烦。”电话另一端的白桦以为文竹是在问自己。
“‘人斩’？杀人狂之类的？”
“很接近，但并不是。虽然有很多人受害，可至今没有听说有人被杀，大多是被砍出几道伤口。因此警方判断这应该是某个贵族少爷龙傲天小说看多了中二病发作，想着要以人祭剑之类的。”白桦回答，随即又感叹道：
“唉，这些区分不了现实和虚拟的废宅真是越来越多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这家伙真的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吗？”俚鱼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文竹则突然有一种开口的话就输了的感觉，于是选择沉默。
往前再走几步，弧形圆壁的尽头，耸立着一个巨大的真空玻璃罩。里面悬着一柄三尺有余的长剑，造型简单古朴，看上去很不起眼，只有剑柄处镶嵌着的硕大的圆形红宝石彰显着这把剑的不凡地位。展柜底部有一圆形置物台，黑色的丝绒上摆放着一块翠绿的玉牌，上面用古文雕出了它的名字“莫邪”——这把拥有名号的中古名剑正是此行的目标。
“这把剑即使放到我那个时代，也是了不得的文物了。”俚鱼细细打量着那把剑，“总感觉这把剑像是活的一样，特别是那块儿宝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如果这把剑里没有隐情那才叫人觉得奇怪。我不觉得除了王家科学院里的那些老学究，还有什么人会因为这把剑的考古价值下六位数的悬赏——这些钱足够买下两台‘笨迟’牌跑车了。”
文竹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正因为如此，他对金钱的交易非常敏感——花的钱越少，需要工作的次数就越少，因工作要与他人形成的联系也越少。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就是麻烦之源。所以，他从不吝于在精打细算上花费自己的精力，尤其在厨房的案桌上。
“我怎么老觉得你在跟别人说话？”白桦问。
“没有人，你多心了。”文竹敷衍了一句，开始仔细观察干将剑四周的情况，而白桦的嘴一刻也没法闲下来，又滔滔不绝地向文竹科普起文物知识。
“这把剑是四十多年前在湄沧地区以北的湖广遗迹发掘出来的。那里在数千年前曾有一个叫做‘楚’的古国。在没有出土之前，这把剑一直被认为只是古代文学中的意象，并没有实物。所以它的发现轰动一时，被列为中古博物馆的镇馆之宝，直到最近对公众展出。而关于这把剑，还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这个玻璃罩好像很结实，不会是防弹防爆的吧？”文竹很直接地无视掉对方的讲解。
“喂，我说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啊？”
“我在听，然而你这些废话并没有什么卤氨用。这东西在哪挖出来，属于谁，有什么文化价值和我要拿走它这个即将发生的事实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现在快把博物馆的安保系统资料调出来，越详细越好。”
“你不会现在就想动手吧？那里可是有五个监视器啊。”
“不，白天只是考察现场，我打算晚上行动。那些监视器你有办法解决吗？”
“不行，博物馆的安保系统是不联网的，只能用物理方式干涉。”
“那查得到监视器录像带的品牌规格吗？”
“这还是没问题的，黑不了系统，黑管理员的邮箱账户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还有什么要知道的？”
白桦在沉迷二次元世界的同时，对电脑网络技术也是颇有心得。虽然算不上什么“顶尖黑客”，可盗个号，窃取点私密信息什么的还是手到擒来——这也是文竹选他做搭档最主要的原因，没有之一。
“这个玻璃罩好像和地面连接得挺结实，能打开吗？弄碎它会不会触动报警装置。”
“我查查……哦，是钢化玻璃，用锤子就可以砸开。但有电路与地下的报警装置相连，被强制打开警报就会响。博物馆四周的电子锁会同时锁死，玻璃穹顶内层也会有一层弧形钢板自动闭合，基本就是形成一个大铁屋子，让里面的人没法出去。相当高科技的哦。”
“我毫不怀疑王政府要是把这些钱用在修缮蛋壳公寓或是扩大生育名额上，费城的革命声势会小很多。”
“我觉得你还是少说两句为妙，小心被人查水表。话说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大致有计划了。你去准备一把和干将剑一模一样的仿制品，两卷同等品牌规格的录像带，还有几块钢化玻璃。”
“你想偷梁换柱？可那么大的玻璃带进去吗？”
“现在还没有办法，但我正在想。”文竹的行事风格向来都是从容不迫，“而且如果到了得指望你的地步，这个世界离完蛋肯定也不远了。”
“我可是很卖力地在上天狗帮你找啊。”
“狗？你的取向变得可真快。”
“喂喂，‘天狗’可不是狗，是一个新兴的购物网站的名字，就像DIOGENES那样。不过它提供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商品服务。基本上你能想得到的东西，上面都有售卖。”
“这种类型的网站在我那个时代很兴盛，确实很方便。”俚鱼插话。
“在我看来，这种东西不过是催生一批又一批像你这样的社会寄生虫的海洛因罢了。”话虽如此，但文竹也在心中悄悄考虑着是否要尝试下用它搜寻食材——毕竟因为自己挑剔的品味，每次做菜前的原料采购工作总是很麻烦。
“仿制品和玻璃已经找到了，下午就可以送来。不过这个录像带倒是有点麻烦，型号比较特别，整个新叶城就只有一家店有。而且偏偏今天中午这种录像带就被人一口气买光了。”
“如果我没猜错，录像带的买主应该就是中古博物馆的人吧？”
“欸？你怎么知道的？不过我问了老板，他说这两天就会去进货，所以也不用担心，最多就是把行动推迟两天就行了……”
“把仿制品和玻璃退了吧。”文竹打断他。
“啥？你在开玩笑吗？你知道违约金有多贵吗？！”
“那也没有你接的委托的违约金贵。”
为了防止抢单所造成的不必要的麻烦，文竹和白桦选择的任务通常都是一对一的‘单独委托’。DIOGENES会提前根据任务的难易程度与会员的等级划定范围，然后以先到先得的原则确立雇佣关系。如果没能完成任务，不仅会员在组织内的评级会受到影响，还要支付大量的违约金。
文竹与白桦在DIOGENES里以团体身份行动，代号是“猛男二人转”——这一点文竹本人并不知情。
“你的意思是……”
“这把剑已经被偷了，而且是刚刚被偷，很有可能就是昨天。”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太巧合了。博物馆是不会没有理由地大量购进录像带的，他们一般都是循环使用，每隔一段时间用新的纪录覆盖掉原件。恐怕博物馆这次购买录像带就是用来替换案发时的监控记录，因为警方需要录像带作为破案线索。”
“只是这样？就算博物馆真丢了东西，你怎么能肯定是这把剑？而且录像带总会有磨损吧，难道不会只是定期补充吗？”
“你刚才不是说干将剑是镇馆之宝，最近才展出。如果来偷，有什么理由不偷这个最值钱的呢？退一步说，如果博物馆是定期到店里购买录像带，那老板肯定会在这个时间点前准备好货物，不会造成博物馆购买后立刻售罄的情况。”
“呃，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的目的就是完成雇主的委托，既然现在有人抢先了，那再抢回来就是。”
“你知道是谁偷了那把剑？”
“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正在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