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孙从文便扔下苏石头一个人，自己回了五官中郎将府上，要去向他父亲请安。而苏三则是杵在西联大院里，手上还落了一副铐子，总有种扔进了狼窝的感觉。
不消片刻，苏三便看见屏风后面传出一声。
“进来吧。”
是个懒洋洋的男声，没什么生气。
苏三应传唤，踏进了督察院的大门。进门便看见堂上坐着个中年男子，戴着一顶小帽，眼睛很小，但很有神，端着茶杯，一点点品着香茗。手上是一把戒尺，像是把玩古董玉石一样在手心翻覆。
“报上名来。”他的声音温吞斯文，与那身清瘦的长衫很搭。水袖边绣着一圈圈云纹，很精致的衣服。
苏三：“苏石头。”
“你知道我是谁了吧？世侄和你讲过我？”那人问道。
苏三：“知道，李大人，西联厂卫总指挥使。”
李淳真应了这称呼，点点头。
“那就好，很多押解过来的犯人，都不知道我是谁，搞得我每次都得和他们解释一通。跨国刑事案件就一点不好，主犯认完了罪，还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连人都认不得。总之……是有些不知死活了。”
苏三汗颜……
这一句句总感觉李淳真在拐弯抹角地敲打着苏三。这斯文的高官啊……在责怪六扇门的人不会做事，送来的犯人都不懂礼数，连他是谁都认不得。
态度摆出来了，事情似乎比苏三想象中的要棘手。
李淳真：“你穿得倒不像是个犯人。”
苏三解释道：“呃……”
他想往轻了说，往脱罪的方向说。
“按照夏律，我应该算是斗殴寻衅。所以……不用上大刑……”
李淳真一字一句回道：“你还懂夏律？”
言语中仿佛藏了刀子，苏三无从答起。
难缠……
李淳真：“为什么不说下去了？以往都不是世侄押犯人来，而且我也不会开堂来审，这些都是交给厂卫的工作，今天你能见到我，是世侄的要求，他觉得我是个无私的人，但不铁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三：“不明白……”
李淳真这斯文人当时脸色红白不定，仿佛这小辈真是不讲道理，又蛮横又愚笨。
“你啊你……小子。"
这里的子，用了第三声。仔细的仔。
苏三的态度愈发光棍：“我真的就给他修了修牙，打掉了他多少颗牙来着？”
“好了，别说了，人都死了。”李淳真欲要避轻就重，混淆视听。
“不是我杀的呀。”苏三则是装疯卖傻。
“你把当日的情况说来听听。”李大人也不着急，内心的想法则是和眼下的话题天差地别。
这个小子……
兵部有文书递过来，说五都大家的文工团，有人要保他，六扇门总督察亲自押解，今天进京，还不是专门为了见我，是见长公主来的。
而且……似乎还是个南疆人。
他到底是谁？
对于苏石头的身份，他的“价值”，李大人是没有确切评估的，在他们为官的心里，一个人能有多大的价值，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收益，值不值得合作，需不需要交恶，都是要有一杆秤的。
此事说来可大可小，不过一个扶桑红毛死在了夏邦天子脚下，可放在他这外交官员手下，就有一番大文章可做。
苏石头站在“打杂”的角度，给李大人编排了一出。
“那安通茶尔，是个国际诈骗犯。”
李淳真立马一口咬下：“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苏石头辩驳道：“他是药物过敏死的。大人。”
李淳真：“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勾结御医杀人灭口？”
苏石头明白了。
这个老东西……着实是想在自己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您能听我说完吗？”
“当然，你可以继续说，我也可以跟着你的观点做出反驳，这是西方先进的思想辩论，很适合现在我俩对等的关系，我从来不用官职和年龄压人。”李淳真一句句看似“公正”，但压根没想让这小辈说出完整的前因后果来。
苏三豁出去了。
“刑侦组现场搜到了一包迷香，曼陀罗是夏邦食药里典型的非法添加剂。是毒来的。这就是安通茶尔用来谋财害命的东西。”
李淳真：“国外对这些东西的管制很松，你也只能去责怪海关。这不是他不能携带迷香的理由，况且你们这些江湖人，身上总有禁品用来防身。”
苏三：“我不是什么江湖人呀，大人，我就是一个打杂的。”
李淳真：“打杂的。能认识梵风庄主的女儿？她是看上你哪点了？”
没想到……
苏三一惊。
这李淳真还真的一点儿都不纯真，仿佛对自己的资料查得一清二楚。
李淳真：“你是武功盖世的江湖人？还是觉得自己男性魅力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苏三解释道：“这和本案无关。”
“对，无关。”李淳真顺着苏三的话出了招：“那说说有关的吧。你怎么将这些……我算算，安通茶尔一行六人，包括一位东瀛国术馆的在野剑术教师，打趴下的……你……那身功夫，亮亮招，给我看看你这少年英雄，是哪家的名门好徒弟。”
苏三的额角流下冷汗。
“我是南疆人。”
李淳真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南疆人。是不是这样，你的功夫就无从查起了？”
苏三愈觉得事情麻烦得很：“大人，其实……他真的想要害我家老板娘，我才揍他的。”
“你喜欢她吗？你是谁？一个外来务工人员，东依临时户口。你配得上她？”李淳真话里有话：“你没有这点自觉？你不会报警？是不是你已经干了很多这种事，觉得自己能搞定一切了？光靠你的武力？”
卧槽……
这老狐狸走位好他妈的骚！
“你想要什么？”苏三索性将自己的“鱼鳃”挂上李淳真的“吊钩”。
“你还想贿赂我？这下你麻烦大了，小子。”李淳真放下戒尺，反倒是给苏三递来一盏茶，嘴上说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
“解了铐，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尽量快点说，我知道你等会还得去见长公主，我也忙。”李淳真一下子换了风格，仿佛刚才那番斯文态度都是装出来的，实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真是一头百变怪，翻脸如翻书。
苏三两三下就将手铐给扭开了，而李大人看见这身手也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果然你不是一般人呀。”
苏三：“和你们这些人说话。真的累，一个个喜欢装糊涂，占人便宜，睁眼说瞎话。”
李淳真：“我就想知道，你这个小子，有什么能耐，一个流民黑户，能让长公主提起出嫁的心思。”
苏三：“那不是我说的啊……长公主可没有嫁人的概念，她……”
李淳风附耳：“我知道，智力有问题。”
这鸡贼的官员着实很皮，背后说人坏话还特地压低了声音。
“那你给我说说，是不是季大千金智力也有问题呢？”李淳真给苏三拿起茶盏，意思是……“赶紧给我喝了。”
苏三抿了一口，品出来是盏苦丁，没想到这大官喝的倒是和斗升小民一样的茶。
“你问老板娘呀？我也觉得……哦不……她冰雪聪明机警过人。”
李淳风笑道：“俗人。”
“对对对，我就是个俗人。”苏三附和道。
“小子，还是你潇洒。事情谈的差不多了，我这边呢……觉得你问题很大。”李淳风没打算松口。
苏三连忙问道：“三百两……给大人换盏茶？”
李淳风眉头一跳。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可是在诈我？”
苏三：“八百两，这是我全部家当了。当大人孩子的零花钱？我这个人真的很俗，也只有俗物，如果这些搞不定的话，你要我来给你卖青春，小子是做不到的。”
“哈哈哈哈哈……”李淳风笑得相当开心：“你不喜欢西联？还是觉得来我这儿工作比较辛苦？”
他确实有拉拢苏三之意，也不是说看中了这“野孩子”哪点好了。
因为，很多人在盯着他，是一件哄抢的“爆款货”。若在这件子虚乌有的“杀人案”上，说的越严重，给这石头的“恩惠”就越大，他这西联厂卫总指挥使的官威，自然在这小年轻心里，也就越强。
“我苏某人……只想过平静的生活。”苏三语气诚恳。
“我膝下，没有男孩。只有个女儿。刚才不宜见客，也是因为她，年纪到了，总会和老父亲闹闹别扭。你知道吗？”
突然谈起这事儿是要闹那样啊！
苏三内心一凉，每次遇见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他总有种被害妄想症。
李淳风：“你这八百两银子，是真的要送给她？我从小就当穷养的，要收起夏邦这种富养骄纵的奢淫之风，让这女儿当新时代女性。你这八百两砸过去，她可能就变成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坏女人咯。”
苏三：“没事儿……没事儿，我相信李大人的家教。”
说着将怀里的银票压上桌。
李大人收了钱，也没什么好脸色，仿佛失了一件好用的工具。
“走吧。去见见凤阳公主。小友是个出色的年轻人，很少有年轻人像你一样如此本分了。这盒苦丁茶你收好，是小女炒的。希望你能吃够苦头了，出人头地。”李淳真挥手，示意送别。“庭审在五日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还得和那东瀛剑师讨论讨论这民事纠纷的结果。他若是不卡你一两回，你就没事儿了。”
而苏三花钱办完了事，惊魂未定地从督察院走出来时，才从茶盒里摸到纸条。
显然是李大人留给他的……
只不过……
“好像是个电话号码啊。”
苏三没带手机，只得收下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
李淳真审完了这宗“小事”，回了督察院的厢房，一把老泪纵横演技狂飙。
对着房里的女儿就哭出了声。
“静儿呀……静儿！我给你找了个对象！电话都给他了，你等你爹的好消息啊……你倒是出来吃口饭啊……”
房内传出一声声娇蛮的回应。
“我不听！！！我就要最好的！凤阳拿的都是最好的！我也要那样的！”